第466章 他的确动人(第1页)
“本王只是赌,你会回来。”
那些声音就好像无孔不入的月光都流淌进而耳中。
慕沉川的后槽牙啃噬发酸,齿间稍一用力,自己都能察觉到腥味在唇中泛滥,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最后的理智来跟这男人算一笔账。
“你的赌,未免太过于自信,”慕沉川胸腔里颤出的笑都带着几分冰冷凉薄,是,谢非予从来不做没有胜算的赌,这个男人所有的言行都是深思熟虑,他一步三算叫你无法逃脱牢笼,“我从没有打算原谅你。”这是实话,不管身处何等阴谋诡计,谢非予是导致她如今身心俱废的直接者,这个男人可休想赖掉这罪名。
谢非予反莞尔一笑,他伸手将慕沉川一搂就揽进了胸怀,她肩头瘦削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虚弱,从腰际到脊背,肩胛骨和颈项,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却似遭受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病痛磨难,谢非予的指腹沿着那骨骼皮肉塑造的形体不敢多有停留,才离开身边一个多时辰却好像隔了千秋万载的时光和距离——用慕沉川的话该如何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就是这般,恨不得再叫他多体会这一副线条该如何描摹临绘。
慕沉川被他如何坦然的目光瞧倒是有些不自在的,伸手就照着那人肩头狠狠一锤——他就是这般吃死了自己的言行举止才胆大妄为,谢非予从来都能将慕沉川的思想都算计在内,从函厔到天怙城和铜门关,可见一斑。
你所有没说出口的话中深意,他都能明了。
我从没打算原谅你——所以谢非予颔首诚然接纳,他知道,所以,从来不给自己辩解,就如同慕沉川所料的那般,谢非予压根就不想得到原谅,他对于解释那些无用的狡辩之词睥睨不屑,这是他表现亏欠的方式。
慕沉川理解所以才如此气恼,她只觉得心头发酸堵的极其难受,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愤然涌上喉口叫她不得安宁,一颗心似荡在半空上下不能却又觉得一早已叫人牢牢拴在了手中动弹不能,于是她扑在男人肩头张口就着那肩膀恶狠狠狠咬了下去——怒目切齿、嚼穿龈血,天底下那些憎恨谢非予的人想要做的事,她全都想做,啖其血、食其肉、敲其骨、寝其皮,也难解心头之愤!
愁闷、苦痛、折磨、绝望和哀戚,任是你说什么样的感情混合在一起,是爱、是恨、得偿所愿亦或自作自受——世上万般情绪杂糅黏合,哭喊无声、叫嚷不应,那些在混沌黑暗中无法捉摸的厌弃和歉疚好像在这一刻全然释放泄怀在心胸。
竟让慕沉川像个七八岁的小娃娃一般嚎啕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就顺着脸颊滚落然后掉进了齿间,她没有松口,甚至能感觉到那身华丽艳红衣物下的皮肉、骨骼,就这样尝到这个男人身体里的血液是什么味道,或许也是这般咸苦郁涩,和自己的眼泪没有差别。
你所承受的一切,他也如此感同身受。
这姑娘一边大哭一边嘴里不知道呜咽什么,就是拿眼泪鼻涕的全蹭在了谢非予这身金丝描绘的衣衫上,邋邋遢遢还不讲究的多抹了两把才罢休。
嗯,慕沉川啃够了终于松开口的时候,眼泪还俏生生的挂在眼睫上,一双眼中的恼恨倒是平复了不少,谢非予的手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接下了安抚。
“心里好过了?”他轻声询问,这姑娘若再不狠心发泄出来,才真是要逼死自己,就像易晟说的,宁可她提着刀子冲到谢非予跟前撒泼也好过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这么狠心的一口咬下,齿印渗透了衣物和皮肤,定是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慕沉川虽恼恨消弭不少,可这口气还十成十的压抑,她还拧着脑袋犟:“牙疼。”不然,定要将这块肉都给啃下来,叫这男人尝尝什么是撕心裂肺!
谢非予倒不介意,好似让这姑娘咬一口,不,就算叫这姑娘捅一刀,都心甘情愿的很。
蓝衫一旁原本紧紧吊起的心终是放下了两分,这景象反叫这榆木疙瘩的木桩子也颇有两分感慨动容。
所以木桩子开口了。
“慕……慕小姐,你……不是……”蓝衫的声音都结结巴巴的,或许这位一直以来站在谢非予身边月黑风高手起刀落都没犹豫过半分的护卫这是第一次会如此磕巴的说话,“你不是已经……”已经离开了贤王府了。
蓝衫可不敢忘记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慕沉川拖着这身疲累不堪的身体走出房间一意孤行,她推开自己的臂弯,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谢非予,那颓然死心的样子就似宁可下一步就跌倒就死了也不愿意触碰到这府院内的任何人事。
慕沉川微微喘了口气,这稀里哗啦全然宣泄的一番反而令她原本苍白如鬼的脸庞有了一些古怪的润色,她一把抹去了眼泪,眼眶里的红肿却掩饰不住,她这段时间来已经偷偷摸摸哭过许多次,但这是唯一一次放声大哭淋漓尽致。
她从谢非予怀里挣出来一眼就扫到了蓝衫身上,明明没什么力道也半点不锋锐,看起来更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潸然泪下的委屈劲,可蓝衫却觉得那眼底的飞红都像极了谢非予袍摆的金丝凤羽,吸引月色吞食月光。
那姑娘嘴角一泯有着几分
骄气:“我应该出了贤王府,头也不回的跟着祁昱修走,最好离开王城还带着对你们的一腔恨意。”这才符合了所有的编剧和故事,她说到这里狠狠咯嘣了牙齿,美目就瞪回到了谢非予身上,一双手恨不得对着这男人的心口砸下去,“你知道我去见谁,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对不对?”
慕沉川的一切都逃不出谢非予的眼睛,她的心思、她的心性,这男人从来都拿捏掌控的一清二楚。
谢非予会放任她离开贤王府是因为知道,在折扇门外,有另一个男人在注视着她、照顾她,不会让她有半分的危险。
“白鸢每晚都会出现在王府。”谢非予低低道,“它看你许久了。”不知道男人话里的“它”,究竟是在说那只小鸟还是在说祁昱修。
“你怎么知道?”慕沉川将脸庞微微一抬,她的下颌比往前看起来更是尖瘦细小,有棱有角。
谢非予这次没回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爬上心肺,他瞳中有星河浩瀚,瞳中有月色万千。
因为,每一晚,谢非予也同样站在那颗槐花树下,听落叶、看繁盛,星夜雨落,慕沉川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他的眼中,是困顿、苦恼、是纠缠不休的梦魇,然后他陪着这无法安眠的姑娘终入沉睡。
一夜鸡鸣天光破晓,就消失无踪。
慕沉川的手还真就捏成了拳,这男人实在叫她恨不得——不,谢非予还是说对了,恨不得叫他不得好死,又舍不得让他陷落五行,每一次你恼恨的彻头彻尾想要举着刀和他同归于尽时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就会被驱使蛊惑,下不得手。
“你带走了花。”男人歪了下脑袋,长发落在前襟,想极了夜色中落幕的墨池,蜿蜒曲折又如同水蛇滑腻,他的指尖从凤羽中探出就勾勒住了慕沉川的袖袍,只少许轻撩,“啪嗒”,有什么东西就从慕沉川的袖中掉落下来。
谢非予接了个正着。
芍药。
那朵他从邬冕山特意为慕沉川采下的开得正灼灼明华的芍药,而此刻,它早已干枯颓萎,花瓣失去了艳丽的红色取而代之的是烟熏的焦黑,它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因为没有水分养料花瓣凋敝,如今看来比那些丢弃在路边的野花还要叫人不屑一顾。
这朵花从邬冕山来到贤王府,谢非予亲手杀死慕沉川孩子的那个晚上,他同样亲手为她戴上,簪花扶鬓从容步,那姑娘本应该如同芍药一般盛大开放可如今,命运好像开了一个玩笑,用一朵花来诠释了这个女人所遭受的一切。
现在的慕沉川与它,谁说不是同样的绝配。
慕沉川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将它弃如敝履,它被丢在不起眼的角落,是谢非予捡回了它,一夜夜安置在那姑娘的枕边。
今夜,她决意离开时,却带走了这朵花——那说明什么。
谢非予不是那些蠢钝的男人,他懂慕沉川所有言行的意味,这两人之间似早已磨合出了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惺惺相惜和了解。
慕沉川心头细微一跳,她捻起谢非予掌心安然躺着的芍药,转而眉头一蹙,“啪”的将那花儿砸到了男人胸膛:“残花败柳,我可不稀罕。”她话是那么说,还撇过头刻意不去看那花朵是不是又叫男人给收了回来。
她承认自己当初的确躁恨、恼怒,这朵戴在她发髻的明媚芍药反向是衬着她所有的苦难在嘲笑,她的眼中所呈现的都成了镜面的缩影,所有的关切都是假装,所有的好意都是假意,所有人——都不过是将她当成了一只在天桥底下被拴着脖子杂耍的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