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我不知其名(第1页)
秦大伯抬眼看了看慕沉川,又低头想了想,他很清楚,这个小姑娘绝对来历非凡,能在王城获得刘大人尸骨并且得到碧珠蚕,又能如此了解先机,别看她小小年纪不过十六年华,却深思熟虑知晓何时掏出你的肋骨给你致命一击。
他早已在这姑娘面前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什么可躲避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上天安排他在这个时间遇到了慕沉川,也许,就是给予一个机会让他将埋没在心底里许久的往事和盘托出。
秦子钧将老人家搀扶起身重新坐回了椅上,那头的烛火眼看就要熄灭,有着烟袅的气息,少年人重新燃上了一支,屋内的明光顿时乍亮。
老人家摩挲着手中那支蓝珠玉结青凤钗,眼神有所动荡:“碧珠蚕,你既知其名自然也知道它的能耐,当年的峪迦关……”老人家仰起头,好像隔着烛火氤氲迷蒙的光芒思绪都要回到那个年头。
异国风情的美人也同样夹杂着衣衫褴褛的流民,峪迦关是西夜和北魏邻交的大城池,过往商客不计其数,每个月总会有些周边的流民来此获得通行的许可,那个时候的秦大伯快要而立之年,恰好从西夜进了药材赶回北魏,那些腰肢款摆的舞娘,眨眼间风情脉脉,那些高头大马的将士们,意气风发,原本那是一座繁华热闹的人间都市城,可是——可是,一夕之间,翻天覆地。
秦大伯的脸色咋变,他口中吐露出的每一个字眼听起来都叫人不敢置信。
那些虫子无声无息却散发着叫人作恶的气息,它们突的就出现在了峪迦关,没有人知道从何处来,怎么控制,就那么短短的几天,大半的人都好似感染上了瘟疫,不,那不是瘟疫,老人家很清楚,他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多少也懂得一些疫病的症状,可是那不是——虫子从你的身体中撕咬而出,它们嚼碎你的皮肉,吞噬你的鲜血,最后钻进你的骨髓吸食干净,人会死的痛苦无比、狰狞如妖,发作的时候,你恨不得用刀子斩断自己的手臂看一看那骨头中作祟的小恶魔究竟是什么见鬼的玩意。
那是蛊灾,不是瘟疫。
老人家眼前看着自己带的几个小仆蛊虫发作的惨状,他们抓破了自己的胸膛,抓瞎了自己的眼睛,挠的血肉模糊,然后,他看到了始作俑者血淋淋的振翅而飞,那是秦大伯这辈子见过的最为不可思议和可怖至极的事。
他想要救自己的小仆,想要救那些客栈中的旅人,他看到幼童的哭泣,母亲的嘶喊,他也同样看到乌云遮天的神佛不应,他知道,没有人能够逃出这场浩劫,它们比瘟疫蔓延的更快速更迅猛,昨日里的高头大马,今日的墙角白骨,昨日的红颜,今日的黄沙。
峪迦关几乎变成了半个死城,他听闻天子急召派遣御医前来救治,那于事无补。
每一个晚上男人不敢深眠,与其说担惊受怕不如说那些哭叫吵嚷根本不会让人有片刻的心情去休憩,男人如坐针毡,整个峪迦关都被封锁了,那段时期里男人每天都能嗅到血腥的气息弥漫在周遭,久而久之你会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发出了血液腐朽的味道。
令人作恶。
后来——后来的一幕幕都成了世人不再知晓的秘密,尸体堆叠的如同山高,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将这些罪证都毁尸灭迹了,死去的人连黄土都不剩,而活下来的人呢——秦大伯的眼睛眯了眯,他口中的话语停顿再三:“逃出生天,就不应再提,先皇帝不会愿意让知道真相的人存在活口。”别说那一场蛊灾中死了多少的峪迦关要员和朝廷派遣的达官显贵,就说灾后,朝廷封口了多少人,所有接触过峪迦关劫难的官员,要么死了,要么走了,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先皇帝对这场变动格外的关注。
而秦大伯呢,能从那场劫难中活下来并且逃离了朝廷的围剿从此隐姓埋名不再提,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秦子钧握着老人家的手腕,按住他的拳头都能感受到那骨血里沸腾的震撼过了二三十年依旧让这个男人有着深切的恐惧,他从不知道在北魏还发生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件,尽管那个时候秦子钧还未出生,但竟这么多年下来十四州内也没有任何的风言风语,可见,当初的先皇帝用了什么严谨残酷的手段将消息毁灭。
“你们没有亲眼见过那鬼东西肆虐的样子,你们体会不到那种草木皆兵的感觉。”秦大伯哀叹,碧珠蚕的可怕之处任何人见过都不会忘却,“我曾听闻,先皇帝暗中亲自来到了峪迦关。”是真是假,秦大伯不知,当初能保着自己的性命无虞就已经是万幸,谁还会在意朝廷里的官员有多少,是不是天子亲临。
慕沉川的眼眸一沉:“先皇帝来到了峪迦关,不光是因为碧珠蚕,对不对。”她的目光没有落在秦大伯的脸上,而是落在他手中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那只钗簪,“他还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秦大伯的牙齿“嘎嘣”咬紧了,秦子钧看的到那老人家脸庞的肌肉明显的有着紧绷甚至带了抽*搐,他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才缓缓道:“是。”
有一个女人,在峪迦关出现了,她带来了风情,也带来了灾祸,
先皇帝来到这里,不光是为了得到碧珠蚕,更是为了见一见这个女人。
“她是谁!”慕沉川的话问的急促急躁,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万般纠葛。
秦大伯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男人的眼神粘附在那碧玉的钗簪上,“她明如阳光,寂如幽夜,她一笑,你就会觉得万般皆春风。”一个女人有着天真无邪,又有着魅惑人心,无暇是她最为完璧的珍宝,而眼底蕴藏的忧思就好像缠绕在你心头的发梢,从此千千心结解不开。
男人的思绪很显然已经全然沉寂在回想之中,任何一个男人见到了她都一定会为之着迷,为之沉沦,为她风情绝代而感到自愧不如,是啊——没有人配得上她,尽管——“她不过是个流民。”秦大伯嗤笑了声,笑中又潜藏了无数的感慨。
一个与一群小混混、地痞流氓夹在一起的流民,他们从西夜和周边各地落荒而逃来到了峪迦关,她灰头土脸的就好像从黄土堆里打滚出来的姑娘,可是依旧掩饰不住那动人心魄的明眸璀璨。
老人家在那个年岁也曾猜测过,是否是哪家富贵的小姐落魄到了这里,是否是哪家名门贵女家道中落才这般惨淡,她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她叫你觉得世上一切都比不上她真心诚意的笑容,真像一个妖物,像一条毒蛇,可是,偏偏有着纯洁的心志和无暇的天真。
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慕沉川看的出这老人家眼底里的迷恋,他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甚至到了痴缠迷恋的程度,他收藏了女人的钗簪二十多年没有流落在他人面前:“这支簪子上镶嵌的碧珠叫海潮生,是西夜内陆湖中独有的矿石,开采耗费都不简单,能用海潮生做装饰的钗簪至少也是名门之女所配。”她实话实说,那个女人可不单单只是个落魄的流民那么简单。
秦大伯颔首,他知道,那般容貌举止,又怎会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可为什么这支钗簪会在您的手上?”一个贵女出逃成为了流民却带着这支簪子,那定然是重要的物什,可是为什么却会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老人家的指腹一寸寸抚摸过碧珠和流苏,它们淬出的烛光都灼灼耀目,他好像在对着它呢喃轻语,与那个姑娘对视相顾:“她用钗簪与我交换了一样东西。”秦大伯说到这里抬起了头来,那目光中满是迷惑和不解,那是唯一一次,他和这个女人说上了话。
从来,都是他站在角落默默的看着女人谈笑,却不敢走上前去哪怕攀谈,哪怕询问一声她的名字,男人心绪如潮澎湃却不得已的克制,他觉得自己的确很愚蠢,面对她就仿佛变成了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般不善言辞。
“是……什么东西?”慕沉川倒更是好奇,用这么巧夺天工的珠钗和海潮生,又嵌着黄金丝缕却不叫人觉得它庸俗,点缀的恰到好处,这件物什是那个女人带走的唯一一件珍奇却用来做了交易。
秦大伯缓缓的眨了下眼:“五芝辟金参。”他苦笑了下,“这支参不常见,是世之极品,我多年来只见过那么一回,”那是男人花费了很大的人力财力从西夜获得带回北魏的,却在峪迦关交到了那个女人的手上。
但是慕沉川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猛然一跳,五芝辟金参,好生熟悉的字眼,仿佛就曾经出现在她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