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他们还好吗(第1页)
傅长栖神色黯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转向慕沉川却下意识的顿住了口,北魏的混乱可想而知,先是王都,然后再渐渐的蔓延到整个国度,除去谢非予这个心腹大患就必须要先斩断他所有的羽翼,“慕小姐,你跟随王爷左右早也脱不了干系,如今整个贤王府人都被了了大狱,连同叶朴轩。”
慕沉川的眼神一凛:“他凭什么!”慕四小姐咬牙切齿一把抓住了傅长栖的衣袖,姬旻聿凭什么将贤王府和叶朴轩的所有人抓入牢狱,那些不过是无辜的仆从,人人皆知,却人人不敢言。
“凭他如今已掌权。”傅长栖压着口吻语气,是啊,谢非予不在王城的几个月,姬旻聿羽翼丰满,想一想吧,满朝文武多少的人都恨不得将谢家王爷杀之而后快,他不可一世的年月里得罪了多少的人就要给贤王府准备多少的棺材,而现在,时候到了。
谢非予被夺去了摄政之权,别说这名声,就算要削你王爵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
因为叛国叛君,因为你对家国和君主的隐瞒不忠,你便已经没有任何的资格承受半点隆恩盛宠,可是姬旻聿没有,他要谢非予冠着先皇帝赠与的威名和荣耀来接受整个北魏的唾骂和不耻。
如今的姬旻聿坐拥朝堂半数的大权却不着急称帝,他在等着看好戏,那些心急火燎想当皇帝的人总是没有好果子吃,而姬旻聿愿意等,愿意熬,愿意看那些盛世烟花下的腐朽如何化成神奇,这是一场堵,他父亲输给了谢非予,但是,他不想。
慕沉川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傅长栖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无可反驳,姬旻聿掌权了,天下的是非对错就在“九五之尊”的一念之间,如今的人间帝王换成了那个老谋深算却又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东宫的手中。
他抓到了机会,就会试图连根除去,他令行禁止、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自己父亲还曾犹豫踌躇的罪名一一安置,整个朝堂几乎无人能斥、无人能阻。
“他们……还好吗?”慕沉川的指尖松开了傅长栖的衣袖,问的“他们”自然是如今贤王府和叶朴轩中那些入狱的无辜丫鬟和仆从。
傅长栖却沉默了,他看到慕沉川的指尖稍稍颤动了一下,好像那个小姑娘从他略微的衬衣思虑中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慕沉川愣了愣神,又问了一遍:“他们,还好吗?”
这一次不似询问,更像质问。
她在质问傅长栖,叶朴轩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傅长栖的唇角抿了起来,令他的声音都好像带着雨水的寒气氤氲了泥土的腥味:“宫里的下作法子你很清楚,因王爷身为皇亲国戚,所以贤王府的人都入了大理寺,那些人想严刑逼供要他们画押承认谢非予勾结西夜、图谋不轨,所幸被容则压了下来,”容大人站在那些宫中禁卫面前说着大理寺中可不兴严刑逼供那一套,这位大理寺卿没少受冷眼嘲弄,傅长栖很清楚,容大人抵得了一时可抵不了来自东宫的胁迫和压力,“但是——叶朴轩不能幸免。”
叶朴轩不能幸免于难。
慕沉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闻傅长栖将那些话在自己的耳边脱口,声音在堂内沉沉浮浮无孔不入,钻进你的耳朵也同样钻进你的脑海,将你所有的思绪都打乱的无法拼凑在一起,她看到傅长栖的脸色渐渐的僵硬,有一种苍凉凄惨的忧思已经充斥在那少年公子的双瞳,下一瞬便化成了担忧和震惊,傅长栖的手一把托住了她的臂弯才令慕沉川恍然发现自己的双腿竟无法支撑身体的沉重而发软,“扑通”一下就跪坐在了地上。
她好像听到蓝衫和萧殊羡的声音,吵吵嚷嚷的从耳边一闪而过,不,更吵闹的是不断打在屋檐上的雨水,慕沉川的脑海里一直嗡嗡嗡的发着响,她再也听不到傅长栖的口中到底还在吐露什么样的字眼,她觉得头昏脑涨,甚至想推开身前这些虚晃的人影憧憧,直到座上那低沉又清冷的声音似利剑闪电一般刺穿脑中那些迷雾。
“天光一亮,启程,”佛爷的口吻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是在告知堂下的所有人罢了,谢非予的指尖“啪”的掐断了袖口的金丝纹理,你似乎能感觉到这密不透风又华丽辉煌的内堂里有什么冰冷的气息窜进了你的脊椎骨,刺的人心一阵仓皇颤抖,“回北魏。”
天光一亮,启程回北魏。
没有一丝半缕的犹豫,男人双眸沾染的墨色如同深夜里诡秘又蛊惑人心的阴霾,而火苗轻微的跳动却能触动所有人心头的一点猝然。
“王爷!”萧殊羡急切唤出,“您现在回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北魏的君王正等着将您大卸八块,他把桥和路都铺好了等着您上钩,可是他话虽如此说却没有伸手阻拦,因为萧殊羡知道,自己没理由拦下谢非予。
他看到蓝衫朝着自己轻微的摇摇头,他看到慕沉川如今失魂落魄的样子,年轻的护卫终是重重的叹惋着气息退却下来——谢非予的知交故友,谢非予的忠心耿耿现在都处于水深火热,他不可能弃之不顾,大约便是为人主君、为人故友的准则。
萧殊羡叩着门扉送出傅长栖和蓝衫时却忍不住回头又朝
着堂内遗落一眼,谢非予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对他不解故每每都能出人意料,你以为自己对他了解,他却从来偏向虎山行,究竟是负隅顽抗还是固执倔强亦或是身体里血脉中那些不甘和自负令他从未将天底下的万民和灾患放在心头,但你依旧能从那一双比星月明辉还要灼灼耀眼夺目的双瞳中看出那些难以名状的忠、孝、节、义。
忠、孝、节、义,四个字说来容易却例数百年不可相遇。
萧殊羡关上门扉的时候,外头凄风厉雨一瞬间就打湿了你的粗布青衫,令你恍然回神竟觉这乱世从没有结束,而现在,不过是一章序幕。
屋内的烛火还在闪烁,烛泪已经流到了烛台底下积成了一片,一直没有吭声的慕沉川还是那般跪坐在地,她似是没有半分的力气站起来,或者说根本没有勇气去细想自己脑中萦绕的究竟是什么能够将肌肤骨骼都割裂成沟壑的字句。
谢非予已缓步来到慕沉川的身边,他长袍逶迤落下凤羽濯然的姿态蹲下*身,掌心在那姑娘的肩头轻轻揽了半寸,那姑娘双眼发红,就连眼眶都已经泛了一片腥色却一滴眼泪还没有掉下来。
她在克制,极力的克制,隐忍某种锥心刺骨的不堪。
“慕沉川。”男人轻轻道。
那姑娘的眼珠子动了动,水渍早已浸透了眼底还氤氲着火苗不断的跃动,闪闪烁烁:“她们承认就好了……”好似谢非予的话是某种不敢触动的温柔和安抚,只要这般念着她的名字,就能令自己无法承受的崩溃下来,慕沉川突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声音顿时哽住,“她们承认就好了!”就承认她慕沉川叛国、慕沉川勾结,慕沉川是无耻之徒,承认一切都是慕沉川的错,他们兴许就能免于死亡免于皮肉之痛。
慕沉川从未在乎过什么纯洁名声、高尚道义,她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有恋慕的、有畏惧的,也同样贪生怕死爱慕虚荣——小姑娘泣不成声几近哽咽着喘不上气,扭过头就扑倒在谢非予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是啊,萧殊羡的每一个字眼都好像是钻入骨髓之中的钉子,一下一下将热血赤诚、尸骨未寒都绑缚上罪孽的名义。
慕沉川在刺杀安国侯的时候就已经被九五之尊夺取了封号贬为了罪民,所以叶朴轩的丫鬟不能被关押在大理寺,而只能入狱大都府——傅长栖的话顿了又顿,那是慕沉川都从未见过的犹豫和不忍——禁卫军带去了太子妃的手谕,赵大人拦不住。
赵鄄城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是保不住任何人,慕依琴口口声声说着慕家出了这等乱臣贼子定然要大义灭亲,这些个小丫鬟都是慕沉川的亲密共谋,严刑拷打之下哪里会不松口呢?
太子妃慕依琴,有着孩子和众多的皇亲国戚撑腰,区区一个大都府尹如何与之抗衡,况且你赵鄄城要为了几个无名又死不足惜的小老百姓跟东宫一党磕破头吗?
你没那个资本,更没有那个狗胆,因为你知道无法解脱。
赵鄄城很清楚。
“小风筝和桃儿她们,在入狱的第三天,自尽了。”——傅长栖想了又想,只有这句话毫不含糊的从口中落出,字眼自舌尖唇齿流泻,与慕沉川的失魂落魄撞击在了一起。
不想再受到折磨,更不想在折磨之下说那些谎话来污蔑自己的主人令那些叫嚣的走狗站在一边放声大笑的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