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舍生取义道(第1页)
忠义二字,说来简单、说来复杂。
“忠义?”徐纵牧了然一喝,他似笑非笑却带着尖锐的目光直刺向城楼之上,“谢非予他懂吗?!”他如果懂就不会自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城楼上,让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为他血流成河,为他挡刀挡箭,他如果懂就不会一意孤行,什么围困柏尧城,剿灭白罗教,相助萧太后,你问问他哪一件事,是作为一个北魏王爷应当行事的!
身为北魏人,心却逆朝纲,他浑身上下哪一点不是因为先皇帝的恩宠,不是因为满朝文武的敬与畏才得到了现在的殊荣地位,可是呢,他毫无自觉的将家国抛诸脑后,他我行我素枉顾一切皇命,在他的眼底里,真龙天子根本就好像街头的贩夫走卒,根本不值一提——试问,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担当社稷之重,如何能放心让他走上北魏王朝之路?
“他若是知晓——”徐纵牧的声线拉长,目光如同夜空中的苍鹰牢牢的抓住了所有的根本,“就该懂得顾全大局,懂得舍生取义!”
舍生取义,为大道。
既然自知罪孽深重,就该乖乖的献上头颅,而不是在这里做什么负隅顽抗,虚言狡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谢非予呢,偏要逆千万人独往矣,当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卑鄙之徒,北魏的青史会如何描述这样一个罪人,呵,任何一个有忠良在心的人都不会愿意和他沾染半点的关系。
徐纵牧厉声大喝,就仿佛在盘算罪人的恶劣行径,义正辞严没有一丁点的心虚,年轻的小将军一纾心胸沉闷和慷慨,他看着城楼下火海汪洋与氤氲弥漫的烟尘之上星光璀璨却被云巅遮蔽了明光。
舍生取义,说的实在太好。
慕沉川的唇泯在一起,牙尖紧咬,手指抓着城楼上的砂砾便是一阵嗤笑,那笑声凉薄随着烽烟和冬日凛冽的寒风震得城门下的人心都颤上三分:“舍身取义……那小将军为何不做了先锋表率?”小姑娘的嗓子尖细尖细的但在带上了三分嘲讽、七分讪意之后有着好似天穹小雪的冰润,“你五十万人是血肉之躯,我铜门关三十万便不是?!抑或在你心中,他们早已死不足惜——”就好像徐纵牧说的,既然站在了乱臣贼子的身边就同是罪人、同是该死,就该自刎谢罪,就算身首分离被诛九族,也不过是顺应了天命罢了,反抗?只是不必要的牺牲。
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所以徐纵牧就这么站着,冠冕堂皇的带着东宫的旨意成为了宽恕的人——那些指指点点教唆着旁人该如何的不过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三十万人铜门关遭受过什么不公正的对待和揣测,他们本就无辜无罪却要因为一腔的忠义成为他人刀俎上的鱼肉,如今这把刀还要明晃晃的悬在头顶说着,只因为你是盘中餐,所以要一切认命。
认命?
哈,这个词实在可笑。
谢非予这一身埋葬的秘密和阴谋就应该要认命吗——慕沉川磨牙凿齿带着冷笑,就好像当初祁昱修站在她的面前,用那般恳求怜悯又深恶痛绝的表情说着,谢非予是死有余辜,谢非予是咎由自取,你应该让他回到王都去接受那些罪名和惩罚,明知死路也要义无反顾,因为那是以身殉国最好的方式,那是给自己洗刷“冤屈”留下一个好听明智身后名的最好方式。
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去死。
呸,这算哪门子的忠孝节悌!
一个个都道貌岸然的教唆着旁人,不过是将自己摆放在道德制高点,如果这个天下需要人去死、去献祭,那么就应该是那些被众口铄金的人,就应该是那些咎由自取的人,就应该是那些死不足惜的人?比如成全这铜门关三十万,只有当权者才有资格高高在上的号令着谁该生存着活下去。
慕沉川站在城楼上哈哈大笑,荒唐!
简直是荒唐可笑。
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争出来抢出来的,没有什么该死不该死,你想要活命,就自己去拼,自己去抢!
徐纵牧当然听到那姑娘的笑声自头顶上盘旋而来,慕沉川对他非常不屑,小将军一清二楚,女流之辈慕沉川在王都所做的事,他也了解二三,一个仗着谢非予的声势就在都城里为非作歹、狐假虎威的小丫头,一个能动手杀了自己的姐妹、自己的父亲还毫无愧疚之心的女人,慕家幸得出了一个太子妃慕依琴,否则安国侯他老人家怕是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很显然,这些你随便在北魏抓个三岁孩童都能给你倒背如流的“往事”徐纵牧也同样不屑轻蔑。
慕沉川这个女人一条舌头三寸不烂、巧言令色,见面不如闻名,徐纵牧嗤之以鼻,他懒得搭理那个令人不耻的姑娘,迟早——迟早或许就和那些王城里的流言蜚语那般,将这个小姑娘的嘴缝上或者干脆拔了她那条三寸不烂的舌头,看看她是不是还能如此风光。
小将军的目光锁在自己的恩师身上:“老师,您大可以听一听,问一问,谢非予向来枉顾皇命不将天子放在眼中,难道,你们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替那样一个人卖命不成?!”
不值得。
“休要胡言!”福兆临的身后爆出一声怒喝,显然忍无可忍不想再听这徐纵牧在铜门关前大放厥词,正是秦子钧,可想而知,那小子向来视谢非予为崇拜倾慕的对象,如今北魏派来了剿灭铜门关的大军,将领还要在他们面前心口污蔑,岂能容忍——什么叫做,为那样一个人卖命——卖命这两个字何等沉重,也何等污秽,“也许徐将军只懂得为人走狗,替他人卖命吧!”秦子钧张口便是不客气的反驳。
他们如今这些血肉之躯站在铜门关前,不是为了一个人,是为了里面的老弱妇孺,是为了那些无辜良善,与金钱无关、无权力无关,而徐纵牧这只知道听命皇权的鹰犬是无法理解的!
徐纵牧眼睛一眯,他听懂了秦子钧的明嘲暗讽,可显然他很不喜欢自己的话被什么无名小卒打断,只见男人神色还未有什么晃动,风中突的有着破风的力道“呲”的一下扎进了秦子钧的身边,惊的他胯*下的马儿躁动惶恐低鸣而踩踏着马蹄。
那是一只箭矢,明晃晃的擦着马脚而过,秦子钧脸色顿时一变,小年轻险些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要不是身边的另一位副将搀了他的手臂一把的话,秦子钧咕咚咽了下唾液才重新坐稳了回去。
徐纵牧见状嗤笑:“老师,怎么您现在留在身边的人都是这等胆小如鼠的家伙?”他当然是在讥讽秦子钧的无能和没有见过世面,也在最后恳请自己的老师看清如今毫无胜算的局面。
不是单单的五十万对数十万,而是整个北魏的人心所向,都不在铜门关。
“徐纵牧,”秦子钧的身边另一道嘹亮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几分懒懒也不见得带着什么紧张急促的情绪,与秦子钧相比,现在这开口说话的人心中五味甚至面对大军还有点儿不正经,“怎么东宫就派了你这么个会耍嘴皮子的不成?”姬旻聿那小子识人不清啊,说话者摇着脑袋连连叹息将秦子钧挡在了身后。
徐纵牧的目光敏锐一下子就抓到了那家伙,火光明暗里那半张脸孔也叫徐纵牧了然,他送了下肩头:“傅大人,哦不,”小将军想了想改口,“你的傅府被查抄了如今也是罪人一名,铜门关可真是热闹——”乌烟瘴气,好像全北魏的重罪犯人都齐聚了一堂,说这些人不造反也没人相信了,他悻悻然的哀叹,“站在谢家王爷身边的感觉如何?”每一个人都家破人亡,众叛亲离没有好下场,就连贤王府也没逃过一劫,怎么总有人喜欢和皇权对着干,和天下对着干呢?
徐纵牧不解也压根不想去了解。
“福大将军,”徐纵牧这一次没有再唤他恩师,而是叫了一声大将军,自此开始不讲师徒情谊,而您要做最后的决定,徐纵牧显然不想再多费唇舌,“您可要想好了。”
福兆临一整个晚上开口的次数寥寥无几,更多的时候他在安静的听、安静的看,老将军的指尖抓紧了马缰绳:“徐纵牧,你我相伴一十二年了,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人才,我福兆临有你这样的徒弟,是我之骄傲。”老将军垂眸低低的似回想起了这一十多年来,十岁的孩童如何成长为少年人,从恃才傲物到天之骄子,一点点学会谦卑、学会技巧、学会成为对家国对社稷有用的肱骨之才,能师出他福兆临,老头子也是万分荣幸。
徐纵牧轻轻撇了下脑袋,对于这个老头突然之间伤春悲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知道,福兆临有话要说,那是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