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斯人不可追（第1页）
王都风云，东宫震怒，一旨降下就削了谢非予的摄政之职而定下心向西夜的通敌叛国罪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小午当初看着封大人手中的层层递交下来的东宫旨意和铜门关福大将军传来的书信震惊的连连摇头，“这一定是搞错了！王爷怎么可能心向西夜而通敌叛国？！”在小午看来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谢非予或许嚣张跋扈，或许冥顽不灵，或许狂妄放肆从来不愿遂人意，但是——“聿王殿下怎么就可以随随便便——”随随便便的将这么大的罪名按在谢非予身上？！
“那是东宫。”封大人没有瞥向情绪激动的小午，而是淡淡道，聿王早已是过去，现在的姬闵聿是东宫，东宫执掌了几近北魏全数的权力，王都的文臣武将有多少已经成了姬闵聿的心腹，他名为东宫，实为帝王，有什么不可？
“东宫就可以如此恣意的捏造罪名？！”小午一时的恼怒愤慨都涌上了心头，一个个读书十载考取功名跻身王都文臣之列的大人们，这么多年的书都他娘的白读了？信口雌黄的给人按上莫须有的罪名倒是信手拈来的很，“再派遣徐纵牧大军围剿铜门关，铜门关就不无辜？！我——我去他娘的东宫！”小午嘴碎的口中啐出一口唾沫，恨不能再踩上两脚，那个小心翼翼的少年人在军中都快变成了个草莽大汉了。
“小午！”封固言厉喝，简直大逆不道，这般话语若是让姬闵聿的耳目听到，你是祖宗十八代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大人！”小午不甘示弱，拱手抱拳，深夜的星空寥寥，烛火在房内将空气都燃烧殆尽一般的令人感觉窒息和沉闷，“王爷绝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损北魏国体的事，绝不。”他顿声，“即便他如今身在西夜，也定然是有着什么无可奈何的缘由和目的。”少年人的目光微微低垂，话语却言辞凿凿、信誓旦旦，就仿佛他不是一个与谢非予不过两面之缘的少年人，而是站在那佛爷身边经年之久的故友一般才能丛生如此根深蒂固又坚毅的信任的存在。
信任。
这个词汇搁置在谢非予身上，的确很荒谬，很好笑。
小午的神光与落在衣衫衣衫的烛火光芒交织，殷红殷红的好像谢家王爷那身美艳绝伦的衣衫从少年人的心头狠狠划过，白雪皑皑之上的男人轻言浅笑，他高傲、他释然，他茕茕孑立、他与世无争，小午似是一生都未曾在见到那般风采卓绝的人，而这个人如今身陷囹圄：“即便众口铄金他身败名裂……”哈，小午惨淡一笑，就算那个男人声名狼藉也绝不会一败涂地，没有原因，他是谢非予。
谢非予不是罄竹难书的卑鄙小人，他是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远胜于那些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者千百倍。
封固言长叹一声，他很清楚小午对谢非予的感觉和情愫，那个男人是个神话，于是就根植在少年人的心中，你听到他说话云淡风轻，你见到他红衣白马跃下花间就不会再忘记，那个男人临风一眼却似千江倾月令你退无可退：“小午，你被蒙蔽了。”封大人如是说，小午，你被你的感情和情绪蒙蔽了，将那些信任和冲动交付给一个其实你根本不了解的男人。
小午的拳头却狠狠一捏：“难道东宫没有被蒙蔽？难道北魏没有被蒙蔽？”他反口的很快，根本不需要丝毫的思考，那是酝酿在脑中和胸臆间许久的质问，少年人不等封大人的回答而是抱拳一揖恭恭敬敬的退出了门外——难道天下没有受到蒙蔽？！
所有人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的用着各种借口和理由除去谢非予，只因为他向来高高在上仿佛与尘世无扰，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仇视，那些都化成了借口，要让这男人为自己的自负和跋扈付出代价，这难道——不是一种蒙蔽？
他们从来不愿意放下自己的姿态来试图欣赏谢非予那般难能可贵的忠义。
从来没有。
皇权高高在上，不容忍半分的诋毁和轻视。
封大人却无言以对，一整个晚上，他看着两支燃烧殆尽的烛火直到天明，然后他烧了两封信，一封是福兆临大将军为铜门关请求援兵的信件，另一封是史中大人暗中遣人送来的涕零表，几近声泪俱下、哭诉无门。
“嘎吱”木门在天光乍亮的时候被打开，很显然小午在门外跪着等了整整一夜，封大人很清楚这少年人在想什么：“你的恩情，只有你自己偿还。”那老大人的话里好似也有着梗咽却强作着镇定和坦然，“啪嗒”，小午的手边落下小小的兵符滚了三滚零落在旁，“倘若出了事，也唯独你一力承担。”
封大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小午久久叩首跪地不起，这才有了今时今日，这少年人就像当年的佛爷一般玉面罗刹跃马花间斩杀敌手救铜门关于水火。
慕沉川几乎听呆了：“你和以前一样傻。”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但声音里充斥着清晰可闻的哭腔，是啊——封大人已经把话讲的很清楚了，兵符可以给小午，可以调动数千人的前锋去相救铜门关，可是一旦东窗事发将来至尊问罪，那么封固言是不可能出面承担的，只有小午——将罪孽一并承下，封大人的亲卫偷了兵符擅作主张去救铜门关
——小午，这是你的选择，只能用你自己的方法来解决。
而小午呢，已经感激不尽。
这里烽火硝烟弥漫，战争还没有结束已经死伤无数，废墟顷刻许就在眼前，远比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描述的一切还要惨厉，可是小午呢，义无反顾，少年人甚至还笑了起来擦去脸上的伤痕。
“你也和从前一模一样。”小午索性不客气的在慕沉川肩膀上轻轻捣了下，跟个好哥们似的，慕沉川这丫头，大概在函厔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和她纠葛不清了，冥冥之中总有宿命将一些萍水相逢的人牵扯到一起，热血和情谊才会浇筑出这人世间最为可贵的赤诚，不占名利的少年们为了朋友将阴谋捣毁拼尽一切，仿佛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很遥远、很遥远的，值得铭记的故事。
慕沉川低低一笑，她发誓这是她这几个月来唯一会流露出半分笑意的时候，就着这狼藉的气息何氛围实在不应该：“城外怎么样了？”那些随着诸位小将军冲出镇外杀敌的人是不是都安全，她知道这个想法很愚蠢，看看整个伤兵营里的血肉模糊就知道，很多人，他们出去了就回不到城中，埋骨在断壁残垣下，埋骨在碎石铁蹄下，甚至连身份也无法分辨，只有英灵台上的长命香会绕梁而生。
小午摇摇头，不好——很不好——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铜门关前血流成河，也许上一刻的朋友下一刻就已经生死两隔。
慕沉川的唇动了下，她好似从小午细微的表情和神色中就探寻出了些许的蹊跷：“傅长栖呢？”她张口就问，甚至没有考虑过小午是不是认识傅长栖傅大人这号人物，她看到那少年人的神色微微一闪躲又直愣愣的抬眼起来试图看向自己的眼瞳，“云胡呢？”她紧跟着问了第二句。
小午顿住了声。
慕沉川便知道，出事了。
是云胡。
整个铜门关灯火通明无法安眠。
令副统的府邸如同阴云笼罩的沉闷，不少的伤病留置在庭中，所有双手得空的人都帮着忙安置伤员，慕沉川赶到的时候，大堂里也同样围满了人，有着细细的啜泣声却又无人胆敢放大了声说两三话语。
慕沉川拨开了人群，白色的幡布下映衬着绯色的衣衫落地成花，它们覆盖在身躯上仿佛在告知所有的人，这未泯的灵魂已然安息。
浓重的血腥里带着些许胭脂的气息，那是这个女人独有的存在，淡淡的与繁华王都里舞姬的艳俗有着天壤之别，慕沉川就站在这些白幡之下却一步也踏前不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叹惋都好像是对着灵魂的感慨，她浑身僵硬甚至有那么一瞬，脑中空白一片不知道自己站在这样一具被覆盖的尸体前究竟要做什么。
她的指尖动了动，只是从口中轻轻的落出两个不确定的字眼：“云胡？”好像在询问，她不是在问周围那些不敢吭声的人，而是在问冰冷地上那同样冰冷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已经被遮掩，没有人回答，整个沉闷的厅内连空气都要被抽去，慕沉川的手颤颤巍巍的触碰到了白布却好似没有一点勇气掀开，“啪”，她犹豫不决的手腕已经被人给握住了。
是秦子钧。
年轻的小将盔甲和脸庞上除了烟尘便是血痕，他双眼乌黑乌黑盯着慕沉川，唇角抽*动了两分却没有半个字眼落出口，那神色里的苦痛已经了然——不要，不要掀开这还显得纯洁无暇的白布，你不会想见到那个样子的云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