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偏欺世盗名(第1页)
带血的箭矢里有着倒钩和毒刺,扎进了肌肤就会皮开肉绽,只要片刻便一命呜呼,她死的时候很漂亮,就好像一朵夏日里盛开的芍药,然后毒素会慢慢浸透她的血液,发紫的唇瓣,僵直的身躯,就连皮肤都开始变成腐化的色泽。
她不好看。
慕沉川的手紧紧掐成了拳头,所有的不敢置信都在这一刻化成了无能为力,她松开了白布跌坐在旁,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却掉不下一颗眼泪,好像所有的情绪突然被封存在了胸腔和肺腑之中,压抑的人欲哭不能,连吞咽唾液都觉得嗓子眼里卡着的深刺令人疼痛难忍。
“抱歉……”秦子钧咬着唇,他的眼眶红红的偷偷擦去了泪痕,年轻人的眼底里有着怨恨有着自责不可磨灭。
慕沉川的瞳下闪烁着明灭的烛火光阴,她的目光渐渐挪开那些白幡和悲戚,缓缓抬起头来:“王爷呢。”她好似对秦子钧的自责愧疚和这堂内所有的伤痛置若罔闻。
所有人许没料到慕沉川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纷纷一怔。
慕沉川的目光在他们微有错愕的脸庞扫过,秦子钧、小午、令副统还有刚刚赶来的福兆临大将军,她的声音冰冷冰冷的却不容人退缩闪躲:“谢非予在哪里。”她又问了一遍,整个堂内徒然的鸦雀无声几乎充斥着的都是这姑娘冷声的质问。
慕沉川的指尖在地上刮擦而过,她缓缓爬起了身踉踉跄跄,被这姑娘不算凌锐的神色扫过的人都微微的侧过了身,他们在闪躲,闪躲着慕沉川的质问和疑惑:“他不在铜门关对不对……他走了。”慕沉川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需要更多的时间,从这场战争一开始的瞬间,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谢非予,似乎神志和心绪都被徐纵牧如同猛虎一般的攻势所牵扯,就连慕沉川也忙着去救治伤员而根本无暇分心。
谢非予,已经离开了铜门关。
慕沉川意识到的时候心头猛然涌上了错愕惊恐但更多的是颓然和嘲弄:”你们全都知道——你们全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对不对!”她咬牙切齿的一把抓过令副统的衣襟,堂堂七尺男儿竟在这一刻不敢直视慕沉川质问的眼神,男人的眼睑上有一条很深的刀疤,分明看起来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微微低垂下了脑袋,“他不会留在铜门关跟徐纵牧决一死战,他回王都了,他一个人回王都去了是不是!”慕沉川的齿间摩挲出了麻痹的声响,她咬牙切齿一把撇开令副统——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谢非予的所思所想,他们在给他拖延时间,他们做着抵死的反抗,是为了让谢非予离开铜门关,而慕沉川呢,慕沉川被丢下了。
一个人,被丢下了。
慕沉川从胸腔里冷冷落下一声颤笑,晃晃悠悠又跌跌撞撞的推开跟前那些围拢的小将领,脚步沉重的仿佛拖曳上了千斤的重担,她望向堂外,庭院深深、夜风凛冽带着焦灼的烟尘气息,瘦削的肩膀已经被人轻轻按住了,那年轻人的力道不重,掌心却没有半点温暖:“你不该离开铜门关。”
是秦子钧,年轻人的眼中充斥着懊恼和责任。
慕沉川没有急着挣脱开他,而是扭过头惨惨淡淡却带着嘲弄的笑:“因为他认为,我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慕沉川说着目光已经掠到了地上那冰冷的云胡尸身上,安全?不,这里有战火有生死,这世道,早已没有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每个人都要为生死而战。
她抓过秦子钧的手腕狠狠打落,看似如同弱柳娇小的身体似不堪重负一般踉踉跄跄的出了堂内,她不想再看、再听、再见到任何令自己无法承受的痛心疾首,那种苦痛和难耐压抑的慕沉川心头发胀却无处宣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朋友、爱人、欺骗、谎言,兜兜转转混合着所有的血腥叫嚣盘旋在脑子里,她头疼欲裂。
头疼欲裂!
“呯”,这姑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的将拳头砸在院中枯老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将她的手背刮破,鲜血淋漓,可是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觉得疼痛,仿佛全身上下的感觉都已经被麻痹了。
慕沉川的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枝干,血渍顺着手背、沿着指骨流淌,东方云层上空天色微熹也许不就之后会破开沉闷,但无法冲散笼罩铜门关的阴云。
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是悲痛、是恼恨,双脚几乎不听使唤的战栗,她听到自己的身后有细碎的脚步紧紧跟随而来,那是不放心她也跟着跑出来的秦子钧。
“你闭嘴。”慕沉川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梗咽索性先堵住那年轻人,她不想从任何人的嘴里听到任何一句大道理,任何一句“应该”和“必须”。
秦子钧的话就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吞咽了回去,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慕沉川身后,年轻人看着东方日出的方向,稍有的些许辉光穿透了云层,他搅了搅手指,这一夜所有人都很难熬、很难熬,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失去兄弟、失去战友:“天很快就会亮了,徐纵牧的大军也许会再次发起进攻……”秦子钧抿着唇角他甚至觉得自己语无伦次,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令人更加郁结的话题,终了,他叹了口气,“云胡姑娘的事,节
哀顺变。”
“呯,”就在年轻人的话音刚落,慕沉川的拳头又一次重重砸在了树干上,几点鲜血飞溅在她的裙摆,几乎可以听到那小姑娘牙齿磕碰的声响,“云胡”这两个字眼刺痛了她的神经和心绪,痛苦要用更加痛苦的感受来掩盖掩饰。
那是她的怨,她的恨、她的不甘心。
慕沉川的手背血迹斑斑,但她没有动,就连秦子钧都看的浑身发憷,他知道慕沉川是个倔强执拗的姑娘,可是这般一声不吭的景象看在他的眼地里也不免辛酸心痛。
年轻人有些怯怯弱弱的往前靠了两步,他站在慕沉川的身后可以如此清晰的感觉到那姑娘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恼怒和森冷,他咽了下唾沫星子:“我知道我没有那个本事劝你……”说大道理也好,以大局为重也罢,其实都是空谈的屁话,年轻人轻轻耸了下肩,“王爷……一直都这般。”谢非予雷厉风行,决定了的事绝没有半分的拖延和怠慢,也绝不会叫任何人阻止了自己的意志,一旦他认为的“必须”,那么,就没有人可以有“意外”。
“一直都是个王八蛋!”慕沉川的话是从齿间迸裂出来的,她的指甲在干裂的树皮上刮擦出碎裂的声音,疼痛可想而知,但她好似压根感受不到,“他以为他是谁!——”慕沉川双目发红怒喝道,“他以为他是谁!!”
天底下的恶事、天底下的罪名一个人就能全部扛下来了?!
他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账王八蛋,什么大义凛然,什么杀身成仁,他到底在装什么圣人!
什么圣人!
不,他从来不是个圣人,他是个恶魔,就是个彻头彻尾、欺世盗名的恶魔!
慕沉川的手指鲜血淋漓,好似疼痛在这一刻终于触动到她的神经和感觉,腿脚微微一软就“噗通”跌坐在了地上,一身的肮脏一身的不堪,她掩面而泣、泣不成声:“那个混蛋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她手上的斑斑血渍与脸上的泪水混成了一团,伤口被热泪滚过有着灼痛的撕裂感,可是慕沉川停不下来,“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再回来了——”慕沉川几乎低低的伏在了地上,声声呜咽、肝肠寸断。
“你……你在说什么?”秦秦子钧听着慕沉川口中的喃喃自语想要上前去搀扶起那姑娘却好似双脚都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他不会回来了。”小姑娘不断的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像一个小疯子一般突得仰起头又哈哈大笑,仿佛一瞬之间明白透彻了什么,她一边笑一边掉眼泪,这副癫疯的样子令秦子钧心头震撼无措,“他不能再回铜门关了……”慕沉川的泪痕挂在脸上,她缓缓坐起身扭过头,那神色里充斥着苍凉充斥着痛苦,充斥着秦子钧不明白的颓废和空洞——因为——“他会杀了姬闵聿。”慕沉川的声音苍凉冰冷的好像冬夜雪中窜出的幽灵,来自冥冥之中的凉薄讪笑。
谢非予,会杀了姬闵聿。
“你说什么……”秦子钧被慕沉川的句震惊的险些脚下也一软,“姬闵聿……不,那是聿王、不、不不、那可是东宫太子啊,王爷他——”秦子钧顿然的结巴无法掩饰慌乱。
慕沉川却没有再开口解释,谢非予、谢非予——这个男人玲珑心思有情有义,上一次,九五之尊令他金枝锁雀、身陷囹圄,逼得谢非予返都请罪,可是这一次,不是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