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咫尺意难平(第1页)
与其说她在听,不如说,她在无声的质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祁昱修想了想,斟酌的话就落出口了:“易先生并没有回王都,蓝衫在隅岭派了人护送他回到自己的老家荆城。”那个大夫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应该跟着谢非予回到王都去九死一生,虽然老头子心里很想留在铜门关,他一个大夫,上场杀敌虽然做不到,后勤救治还是力所能及,但易晟的身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海潮生。
钗鬟上的碧珠早已拆下,在谢非予和慕沉川对西夜、北魏这千钧一发的局势焦头烂额的时候,易先生埋头于那些典籍传记,眼看着冬日已至,很快就会到了腊梅年关,一年一度碧珠蚕。
易晟可不希望谢非予的身体受制于任何人,所以,老大夫听从了蓝衫的敬告,悄然离开了铜门关。
慕沉川虽没有说话可心底里反而缓缓舒出口气,易先生的安危也是她心有余悸的存在。
“我们已经快马加鞭,要不了几日便是都城,你要担心的,”祁昱修眼神动了动,他也仰面看起了今夜青霜下的星辰微光带着灼灼璀璨,“是他在做什么。”
谢非予,那个深谋远虑者这一次要单刀赴会,深宫大内的层层门禁从来不是他的阻碍,但姬旻聿岂会不知你的小算盘,武卫侯将高手如云,谢非予能有那个本事以一敌百不成?
“瑜京的大军已在王城之外数百驻扎,武卫、御林有五千在宫内严正以待,他们都等着将那罪人手到擒来,不说侯将军,王成周边看起来按兵不动风平浪静,实则将文武朝臣控制在内,三军以待在砜安城。”
慕沉川的指尖轻轻掐断了身边的小枯藤:“你怎么看。”
“我若是东宫,不会阻止他入禁城,而是,阻他出城、有去无回。”祁昱修没什么好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千方百计阻挠谢非予入宫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倒不如大敞了宫门,就将你请进殿堂,但你若是一脚踏入,想要从这千军万马之中再突出重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慕沉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微微低垂下眉眼说明她在思虑着祁昱修的话,这一路而来的流言蜚语叫慕沉川恨不能捂上耳朵不闻乱世,整个王都草木皆兵是可想而知的,徐纵牧早已将谢非予不在铜门关的消息送到了王都,那么,如今的谢家王爷身在何处?
姬旻聿早有防范,然一路上却再也没有了谢非予的半点消息,仿佛这个男人自打离开铜门关的那一夜后就人间消失了一般,不过短短小半个月,已经让慕沉川焦灼难耐无法自处。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就像当初西夜天下大乱的桑凉王都一样,外头水深火热风吹草动就惴惴不安,可是越临近王城反而越是平静,就好像波涛汹涌的海平面,风平浪静却更令人心慌意乱,慕沉川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笼罩身心又虚无缥缈的感觉。
姬闵聿早已在王都进行了一场肃清,那些与谢非予有过交情的人或多或少都被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牢狱,你沉冤不雪也罢,哀号连天也罢,总之该罢官的罢官、该充军的充军,还有哪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得,别放过,先全都上了枷锁囚禁起来,剩下敢怒不敢言的这个时候也只能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
鹤唳风声。
还真有着当年那佛爷勃然大怒时,整个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的姿态。
然后慕沉川不再花任何的时间去打听消息,因为途径的城池城郭小镇甸都能看到大街小巷被张贴的布告,从王都一层一层的下达而来。
陈文斌大人看着满朝文武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的样子仰天长叹,被新上任的太傅捅了一刀屁股关在詹事府里面壁思过,老头子实在悲愤难忍就借机写了两首新词,结果可好了,叫人揪到了东宫面前说这陈文斌冷嘲暗讽姬旻聿不是个明君,现在?现在被姬闵聿卸去了詹事府的职务贬为平民丢回了陈家大院里安度晚年去,那个老头子如今是壮志难酬、身心俱废,在陈府里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怀才不遇。
令人唏嘘不已。
不过两三日,慕沉川恨不得连觉也不睡、饭也不吃才换得如今近在咫尺的王都城关,这段日子来的阴云没有被日光冲散,断断续续的也下了几场阴雨,慕沉川看的出来,王都的近卫森严,那些城门上的小将军小兵士好似也不再是自己有过几眼的相熟之人,侍从守卫一茬换过一茬,就好像江山轮流帝王位。
她远远的没有靠近城门口,只是悄悄掀开了马车帘子观望,祁昱修在前一天为她置换成了马车,毕竟将这身形容貌隐起来更容易过得诸方城关,这进出城的行人客商来去匆匆,好似王都依旧繁华热闹,只是——慕沉川的神色微微一黯,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愁绪和担惊受怕,整个王都的封锁和宵禁令往来的客商都行色仓皇、步履匆匆,孩童们不知在咋咋呼呼的询问着什么,一旁的大人早已将他们拉扯进了怀中示意噤声。
嘘——现在的北魏王都有着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不要多问,不要多谈,那深宫内苑不管传出什么消息下了什么令都不是小老百姓可以质问得了的。
城
门口的墙角上贴着一些破败的布告,看的出来已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雨淋,连字迹都寥寥草草,那些纸张上点点圈圈着红色的印记被撕去了一半,偶尔过往的商人们会驻足停留多瞥一眼,可是除了这么驻足围观,再无其他。
慕沉川裹着长袍外披,冬日里并不显眼,素雅的净花落在她的兜帽上,她缓缓的将整个发髻都遮掩起来悄悄下了马车。
城外布告的内容可想而知,一些王都重大的昭告天下的赦令,或者平日里大理寺、大都府会捉拿的通缉要犯,所以她一点也不意外,在上面看到了谢非予的罪状令。
北魏贤王谢非予,早已是天下皆知的罪人,他私通敌国,潜入西野与萧太后虎狼之谋,对北魏图谋不轨,被削去摄政王一职,如今正是整个北魏通缉捉拿的要犯。
慕沉川的唇角抿了抿,上面的逐字逐句都叫人觉得发冷也叫人觉得可笑,寒风将帽沿茸茸的狐狸毛吹拂在脸上,缓缓刮擦的令人脸庞发痒,她伸手又将那外袍兜帽笼了笼尽量将自己的容貌和身形掩藏其下,如同一个不相干的看客,不过一声长叹,偶尔指指点点的调头离去。
蓦然,她的指尖一掐,眼神有那么一瞬为之一震,在那布告的旁边,还有着对贤王府和叶朴轩的宣判,她的眼神顺着字迹滑下,最后落在那红红的盖印大玺上——好生的名正言顺,好生的光明正大!
慕沉川的指尖狠狠压痛了自己的掌心,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被雨水淋湿后混着墨迹连成一片。
——叶朴轩的从犯们畏罪自尽实乃大奸大恶之徒,尸首同罪吊在城门口暴晒五日不得收。
慕沉川的齿间咬的发酸,她颤着指尖下意识的“斯拉”就扯下了那张字字血迹一般的布告,呵,畏罪自尽、曝尸五日!
叶朴轩的小丫头们死不瞑目,这些当权者却还要她们的生灵不得安息,城门口那些矗立的参天长柱上就曾经吊着一具具曝晒的尸身,她们哭喊无门又为保全忠心,选择了一条不归路,然后被嘲弄、被耻笑,被弃如敝履。
当街陈尸,就是罪大恶极者的下场。
慕沉川的眼眶憋的通红通红又无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宣泄一出,这看似风平浪静之下究竟是何等的恶毒凶残,她指尖僵硬的好像抽去了筋骨一样将那些皱巴巴的随碎纸揉成一团。
喀拉、喀拉,是自己的指骨在碎裂。
“喂,你——”一旁的城门口显然有个小兵卒发现了墙边这姑娘的异常,那些昭告天下的文书都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怎么会有个神色仓皇的女子在这里撕去那些布告,时效不予,这也可算是冒犯了皇威,“就是你!过来!”那兵卒本是站在城门口值守的,只觉得蹊跷想要将那姑娘带过来询问一番,这叫什么,宁枉勿纵——如今整个王城都疑神疑鬼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担不起责。
慕沉川微微回神听到了那兵卒的声音,她将自己的兜帽低低的压了下来却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臭丫头,没听到大爷的话?!”那兵卒晃了晃腰间的大刀,从他一身的戎装看来,怕也是个巡城护卫的小队长,显然他不耐烦了,这小姑娘看起来是从城外而来,装聋作哑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他正要上前将慕沉川扣下,突得肩头被人一按就给拖了回来。
“冯小队长,你还在这捣鼓什么,城里那家大宅院子出事了,昨儿个说有刁民闹反,今儿个又说是有人窝藏匪贼,快,随本官去瞧一瞧!”说话的人没发现这冯队长的异样,只是心急火燎的抓住他顺手又点了两个小兵卒就要往城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