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别来岂无恙(第1页)
慕沉川推开红漆朱门,仿佛偌大的庭院都有着萧腐朽的死气毫无活力生机,枯枝落叶许久没有人清扫了,甚至连一个仆从侍卫都没有见到,可是这一切偏生来的熟悉又猛烈,是啊,这里也曾经是她生活过的所谓的“家”。
庭院间穿梭的石板,曲径通幽的花亭,紫藤爬满的长廊,夫人们的房间、小姐们的宴厅,书房的墨香,池塘的夏意,只可惜,慕沉川的生活从来不曾如一个闺秀小姐般的自由自在。
在她的记忆当中,充斥着血腥昏暗和哭泣,剩下的,大概只有落桂坊的桂花一年开过一年的茂盛却无人照应,慕沉川转过拐角,明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将枯木枝干都映照的剪影摇晃。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朝着慕依琴当初的闺房而去,这一路上没有丫鬟、没有仆从,连一个侍卫也没有见到,好像一场请君入瓮,对应着如今大开的房门,有细碎的胭脂香气顺着冬夜寒凛的气息落在你的鼻息间,那气息温软又香甜,仿佛能叫人一瞬间回到莺飞草长的记忆年华。
房内的灯光透出些光影散落,将门廊前的碎玉流苏都照的流光溢彩,慕沉川却站在门口顿住了脚步,这种踌躇似曾相似,与在那场十里红妆的大婚宴下的聿王府一模一样。
慕沉川下意识低垂下眉眼,裙摆上的污泥已经结成了硬块,绣花的鞋履沾染着尘土,狼狈不堪的一如当初与这侯府的格格不入,好一番云泥之别。
呵,她心中讪笑直冲上脑。
“小妹,到了自己的家中,为何不进门?”厅门内的声音温软又柔情,好像心里头十分挂念着某个人而充斥着思念之情,所以轻轻缓缓又悄然带着两分期盼急切,那女人的言辞也很古怪,“自己的家中”这五个字真是妙,安国侯府可是慕依琴和慕沉川明争暗斗较劲过的“家”。
这句话听在慕沉川耳中实在讽刺,这个家从未给予任何的温馨,这里充斥着阴谋诡谲,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从这扇大门里走出去的每一个人,一张张虚伪的面具无处拆穿,呵,说的真是好啊。
慕沉川的指尖狠狠掐紧了裙上的绣花,跨进门槛的那瞬,明彩奢华的帐曼落在眼帘似将这小姐的闺房都衬出了深宫华美的错觉,五彩之后的女人正将怀中那六七个月大的孩子搁置进屏风后的摇篮。
看来,她刚刚将这小姬昭哄睡了,整张脸上都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宠溺和安然神色。
太子妃修长的指尖上透着单蔻碧花,色泽艳丽与那发饰上缀着的点翠相得益彰,女人掀开了帐曼,鞋履上绣着百花争艳,一步一步的踩踏着金丝的绒毯而来,雍容华贵、步步精妙,甚至比当初那令九五之尊宠冠六宫的蓉妃娘娘还要叫人为她的艳丽明媚而呼吸一窒。
如今这北魏天下坐拥大权、举世无双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急躁,就算看到慕沉川这个落魄狼狈的样子,眼神里也不带一丝一毫的惊讶之色,她算准了,就不会有半分的差池。
这个女人,胆大、心细,谨慎又自负,她和慕沉川一般有着一颗会分析时局利弊的心,但可比慕沉川更懂得如何去牺牲别人来成就自己。
太子妃扬了扬衣袂,胭脂水粉带着檀香的细腻气息扑面而来,桌案上摆放着水酒小菜,八角玲珑的夜荧灯正在轩窗旁闪烁烛火的摇曳,可见,慕依琴为这场会面已经筹备等待了许久,不慌不忙也不急于要与眼前这位小妹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她似乎更有兴趣和小丫头好好的攀谈一番,毕竟——多月不见,甚为想念。
“怎么不说话呀?”慕依琴那一张美艳又无辜的脸庞带着几分柳眉轻蹙的忧郁,好像自己的热情换来了慕沉川的冷屁股,“叫旁人见着了,岂不是要说我这个太子妃的二姐姐合该又欺负自个儿的小妹了。”女人装腔作势的抚*弄着指尖,伸手敲了敲桌案,示意慕沉川还不快快坐下来一叙“姐妹情深”。
这些慕家小姐们之间的风言风语,两年前就开始被嚼舌根的人传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慕依琴此刻倒腾出来不过是膈应膈应眼前人。
她喜欢看慕沉川因为愤怒、因为气恼而沁红的眼角,老实说自己这位小妹的眼睛生的当真是漂亮极了,水灵灵的充斥着沈婉与生俱来的柔美和善良,可是生在了慕沉川的脸庞以后却带上了明锐又讽刺的戾气,这是两种截然不同又矛盾的感情却被融合的极为巧妙,尤其是她压抑着胸腔肺腑中的恼怨一声不吭的时候,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却无法表达任何的不堪和不满。
“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啧啧啧。”慕依琴将那姑娘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她伸手将发髻上方才被姬昭拉扯过的凌乱的发丝整理好,抚过珠花好生一副雍容尔雅美艳绝伦,风情更胜于当初凤冠霞帔登临聿王府时的名动天下,“去了囚陵?”
她话语轻佻有不屑,满不在乎的咂舌,慕依琴对慕沉川的了解不见得下于她自己,两年来的明争暗斗势力较劲早已让这位太子妃对慕家小妹的心骨都了解的彻头彻尾。
女人索性腰肢款摆入了上座,裙摆摇曳步步生花,修长的指尖执起白玉的小酒盏轻轻左右晃动,酒液沾染在杯壁散发出浓郁的醇香,更
是将一室的富丽堂皇衬得纸醉金迷,慕沉川的嗓子因为干涩而狠狠刺痛,哈——瞧瞧,这就是皇权,这就是王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铜门三十万人血流成河,这北魏的土地上多少的忠良试图据理力争却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埋骨青山,而这些掌着大权的人却依旧可以歌舞升平!
慕沉终于抬起了眼睫,她正眼的目光落在慕依琴的脸庞,那女人端的是温柔多情又妩媚,看啊,本是同根生,可生来就这般云泥之别,一个天端高高在上,一个泥潭低眉顺手。
“我埋了她们。”慕沉川的目光比那些摇曳的烛影灼热的多,她定定的看着慕依琴,口吻中毫无任何的声色波动,她没有顺着慕依琴的意入座,而是刻意的和她保持着距离,冷冷淡淡、清清凛凛。
“谁?”慕依琴有那么一瞬的茫然错愕,装腔作势又恍然大悟的点头,“哦……是叶朴轩那些大逆不道、冥顽不灵的小反贼。”她几近恶毒的将话说的一清二楚,唇角微张将酒水一口饮下。
“小风筝,桃儿,玥珠,阿宁。”慕沉川的目光跟随者慕依琴的脚步不依不挠就好像在瞪着一个杀人凶手、罪魁祸首。
“什么?”慕依琴蹙眉将手中的酒盏懒懒搁置下,揉了揉自己微醺的额头,对于慕沉川的话是真的不够理解了。
“小风筝,桃儿,玥珠,阿宁。”慕沉川又重复了一遍,“那些你视为草芥、一文不值的人,她们不是反贼,不是恶徒,不是牺牲品。”她们的名字应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可是最赤诚的正义凛然却无权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要那些当权者摇一摇脑袋,就好像发髻上珠花随风而动的清脆,你的脑袋就得搬家,多可笑,多荒谬,也多春风得意啊。
“啧,这是本宫第一次听到她们的名字。”慕依琴歪着头惦弄着指尖,她是堂堂太子妃,不辞辛劳、身前身后为东宫殿下处理了多少的国事,就算提刀杀人,死在自己跟前千千万万她也从来不在意那些不值钱的命都叫什么名字,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丫头,倘若放在宫里,主要主子一个不开心,脑袋还不是成片的掉,这些人啊,生来就是奴隶,生来就是作践,她们这些天边的云彩又怎会低头去看烂泥的渴求。
所以慕依琴一直都觉得慕沉川是个很奇怪的姑娘,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会不自量力的跑来自投罗网,就像上一回,千里霜雪来王都送上自己孩子的一条命,她奉了蓉妃娘娘的旨意将这个姑娘带了个正着,身心俱废,这一次呢,没有蓉妃了,也没有顾太傅的势力了,安国侯府的人已经四分五裂死了个精光,拜谁所赐?
拜慕沉川所赐!
那么就应该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掌权者是她慕依琴,不是那个喜欢多此一举的慕沁蓉,不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顾夫人,更不是那个愚不可及又自作聪明的慕冠逸。
“那么云胡呢,二姐姐不会连她也忘记了吧。”慕沉川的神色有了两分动容,提到云胡的时候,齿间带着颤抖。
“那个以色事君的女人,”慕依琴挑眉,王城之中谁人不知那是傅长栖的心头好,而慕沉川此刻提起想来是在铜门关发生了不小的变故,那个女人就是个祸患,死了倒好,一了百了,“除了用那点儿狐媚功夫迷惑傅大人外,她还有何等作为,可惜啊,傅长栖是个人才,偏偏要被一个女人愚弄,真是自讨苦吃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