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她不曾明白(第1页)
祁昱修甚没有预料更不知慕沉川意欲为何,直到那姑娘刚刚抹去血痕的脸庞上又重新覆上新的殷红才叫他猝然回神。
“你——”他的话一如今夜的无数次被这般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里呼之欲出却又吞吐不能。
慕依琴的脖颈子处有着沟壑的痕迹,血液顺着断裂的皮囊汩汩涌出,好似全身的血都一瞬间倒流成潭,苍白的脸庞如今被血水浸漫,那颗美丽的头颅滚落在血泊之中。
慕沉川的匕首割下了太子妃的人头,就这么活生生的,切割下来。
祁昱修嗅到浓烈的血腥带着冰冷又让人作恶的气息,一股脑儿的冲进了鼻间让他心头猛然梗塞于眼前的所见:“你——你莫不是打算——”他张了张口,这次的话是不自觉的流落了出来,为自己现在冒出来的诡异的想法而感到不可思议的惊悚,他的脚步急切的向前踏出便“啪嗒”踩踏进了血泊里,让祁昱修有下意识的连忙缩回了脚。
慕沉川并没有急于回答,她不是第一次拿起刀,不是第一次杀人,不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鲜血肆流,但是却是第一次,要将一个所谓的“血亲”,已死之人,挖心剖肺,临到末了,举刀斩下头颅。
呵,杀人的感觉从来不美妙,甚至叫人心怀惊悚和可怖,心怀对自己和他人的质疑,她的指骨发白,手背青筋与额头都微微暴突,斩断咽喉气管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甚至费劲的好像要化去全身的力量。
颓然、悚然,所有你能萦绕出的任何恶毒又惊心的情绪都会在你的脑中盘旋,好像在那么一瞬有个声音就在耳边悄然炸开:慕沉川你不得好死。
慕沉川你不得好死。
逼死了慕依琴,还要剖开她的胸腹,割去她的头颅。
但是慕沉川依然没有迟疑,她的长袖裙摆连同半个身子都如同浸泡在血沫子里,你以为她好似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却只有发白打颤的双唇预示她正紧咬着牙关作着何等天人交战。
“哐当”,那把罪恶的匕首从她手中滑落,好像握着她的主人屏气凝神的一切已经再也无法握紧它在手中,慕依琴的脑袋与身体分家的那瞬,再也不需要这把刀子作为任何凶器,慕沉川的狠狠咽下了嗓子眼的唾液,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胸口的起伏剧烈或许连背后都能在这寒数的冬夜里冒出蒸蒸热汗。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血腥味渗透在舌尖,那苍白如鬼的手指抓起了那血色里的慕依琴散乱的发髻,珠花纷纷掉落下来,她将这颗头颅提到了祁昱修的跟前:“救人。”
救人,这是她第二回说。
慕沉川将慕依琴的人头交给了祁昱修。
男人有着片刻的迟疑:“你根本不打算用洮符去瑜京救人。”他没有伸手,慕沉川若只是为了逼死慕依琴得到洮符而赶去瑜京救人,那么现在根本不需要将这个女人的脑袋砍下来,很显然,她不是。
慕沉川微微抬眼,她背对着烛光落座在微弱的阴影之中,可是在眸光亮出的一瞬,祁昱修竟还觉得有乍然的刺骨戳到了自己的心头,那小丫头慢慢的从血泊里站起身,满身的血水顺着她的衣衫裙摆缓缓低落,真像个妖魔鬼怪,祁昱修不免心头暗暗一沉。
那姑娘只是稍稍抬了抬手臂,头颅的血渍啪嗒啪嗒低落:“用慕依琴的命去给石都统看一看,”她的声音寒凉,在这昏暗烛光与夜色的沉寂里带着呼啸的寒风竟叫人浑身打颤,“太子妃的人头是不是还可以作那母仪天下的姿态去号令三军。”瑜京的守将不是姬旻聿和慕依琴的人吗,既然这么听话做一条走狗那就应该让他好好瞧一瞧,自己主子被斩下的头是不是还显得那么雍容华贵,是不是还可以高高在上做黄粱大梦。
祁昱修的唇抿了抿,从慕沉川的手上接下那份血淋淋,明明只是一个脑袋却叫他深觉这份手掌心里的罪孽和负重太过于沉甸,慕沉川根本不打算直接用洮符去让那都统大人退兵放人并且阻止大军南下,而是在劝谏警告石都统。
不,或者说威胁。
石大人所效忠的人早已经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莫说这北魏的江山社稷是否会在这一瞬间改变转折,莫说这姬家皇族是否还能百年延续,你是要效忠这么一颗没有了权力和分量的人头,还是学着做一个识时务为俊杰的人。
“你……怎知石大人必然会收手?”祁昱修的问话也并没有什么想要必然追究的东西,都统大人这个人他虽没有见过,可当初身为九五至尊的心腹他定然比别人了解的多,石家效忠的是姬家的皇族,至于姬家谁当皇帝有什么干系,没有了姬旻聿,整个姬家也并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毕竟要从皇族之中再挑选一个人才来继承帝位,那是最简单的事,石都统若是发现自己的靠山早已经成了白骨亡魂,而姬旻聿未必能力挽狂澜,那么他还会一意孤行吗。
很显然,这是个值得玩味的问题,祁昱修只是好奇多嘴了这么一句。
慕沉川将手心里的血渍抹在衣襟上,可她全身上下似早就没有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她听到了男人的疑惑只是眨了眨眼睫,唇角悄悄的绽开一些,很古怪的轻笑:“因为
,这个天下,傻瓜实在不多。”这句话很奇怪,却又好像是某种诚然的发自内心的坦白。
这个天下,傻瓜实在不多。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名利做着最合适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或者君子不危墙之下,这是生而为人趋吉避祸下意识的言行,所以那些敢于冒着千万人而逆之的勇士,便成了人人口中嗤笑的傻瓜。
莺歌的踌躇,四意的执着,云胡的决然,叶朴轩的赤诚,傅长栖的洒脱,容则大人提着保命的免死金锏却只为了和那些无辜清流同生共死,包括——包括谢非予的诸多狂妄放肆和邪佞作祟,然后慕沉川千里之外,霜雪夜归,哪怕在任何人看来,莫不是诸般的傻瓜作为。
这个天下的傻瓜,实在不多,可是这个天下,有时候,需要一些傻瓜,一些疯子,来做这番大势所趋的逆流而行、与天抗争,他们会伤、会痛、会流血也会死,所有的赤诚热血、铮铮铁骨或许从来不会有人铭记,但无愧于心。
一个人一生敢作敢当无愧于心的时刻,太少了,祁昱修,你有过吗。
男人几近抽噎的倒吸了一口气。
慕依琴从头到尾都在当一个聪明人,她书香门第、温柔贤淑,嫁了天底下最合适的帝王人选,从王妃到太子妃,谁人敢说一句,她不是个得天独厚的女人,聪明啊——她就是太过聪明,招招算计到位,她利用了所能利用的一切人事,慕涵瑶、大夫人、顾太傅,每一个人都是她即成的踏脚石,包括姬旻聿和姬昭。
慕沉川看着祁昱修手里那颗脑袋,眼神微弱明转,她有句话一直想要问问慕依琴,她的心底里到底有没有认认真真的,喜欢过姬旻聿,爱过姬旻聿呢,那些秉烛夜谈、听雨观星有没有一分真真的打动过她呢。
或许有吧。
慕沉川会恍然想起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慕依琴嗤笑着咒骂她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回到王都来送死的傻瓜罢了,当时她跪在慕依琴的面前问过,那么姬旻聿呢。
姬旻聿的感情是不是也成为了慕依琴的把柄和笑料。
那一瞬,她从这个不将天下任何男人放进眼底里的女子眼瞳中看到了一丝的茫然和错愕,好像突然有什么拨动了两分心弦的涟漪乍上喉头却只落下片刻的秋凉。
慕依琴回过神来时,早已将那抹惊诧之色掩藏的极好,她是个戏子,是个权谋者,爱情固然美好,可是爱情会麻痹人的心神,令你神往、令你迷恋、令你失去所有的信念和心骨,它令你耽溺然后猝不及防——慕依琴不喜欢那种被迷恋的感觉。
非常不喜欢。
所以面对姬旻聿流露出来的感情,她做着人前人后那个最贤淑最温柔最大度的太子妃,享受着感情也鄙夷唾弃着感情,然后将男人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彻底底的分割开来。
爱情啊,实在是容易让人变的盲目又软弱。
这或许就是慕依琴一直对慕沉川保有的另一种梗刺和芥蒂,慕沉川站在了那个罪大恶极的男人的身边,仿佛得到了全天下的殊荣,她像蝴蝶更像夜莺,那是慕依琴肖像不到的改变,那个小丫头未曾服软,却变得更加令人折服和强大。
为什么。
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了。
祁昱修的掌心收了收,他很清楚慕沉川的意思,今晚连夜骑行,祁昱修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瑜京去阻拦石大人,他回过头就能看到满堂屋的尸体和鲜血横流,而屋外阴沉寒凛,好像快要落下大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