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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歆叶非予虐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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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1章 尘土归尘土(第1页)

谢非予的衣袂好似随着微风被撩拨了两分,但是姬旻聿很清楚,那是男人的愠怒,他喜欢谢非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两份戾色,那说明,他的话,没有错。

“姬旻聿,你的确和你的父亲不同。”谢非予沉声道,可以细微的分辨出那声线里刻意的沉闷和迸裂的恼怒,受制于人的不甘。

百步穿杨的弓箭手正对着那匍匐在地动弹不得的易晟,谢非予你若是胆敢有半点的轻举妄动,那么你在意的人就会死无全尸。

东宫太子闻言悠哉悠哉晃了晃手中的蜡烛,烛泪滚落一滴在香炉之中,火苗烧灼到蜡身更是窜上半寸,他信手压低了腕部,只要稍稍不经意,烛火就会燃尽这小小香炉中的所有收纳,易先生的用心良苦都会付之一炬。

“本宫一直都很敬佩欣赏王爷,”姬旻聿的眼底掠过一层思绪,甚至可以看到那明晃晃的火焰在瞳下渐渐陶熏出焕丽的色泽重影,“听闻当年皇爷爷时痛失延陵道,您亦为旗下义师铭恩求情,如今——”姬旻聿年轻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的揣测和莫名奋然,他手中的蜡烛火苗贴近了香炉,“您是要救自己的命,还是易先生的呢,本宫想看一看,王爷您的大义,究竟在何处——”姬旻聿轻轻喘了口气,在语气的结尾处却突的绷紧凛冽了音调——“放箭!”

他怒声疾喝。

放箭。

猛然破空的声音刺穿了殿外窒息又暗沉的空气,飞箭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双耳双目应接不暇,就在姬旻聿的话音刚落还未及抬眼便能从恍然余光下发现灯火通明的殿堂内那残留的凤羽剪影,好像一道漆黑深夜里劈空而过蜿蜒的雷霆闪电,竟灼灼摇曳的叫人不由心头愣神,这堂中,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他连想也没有想就在那些弓弦紧绷迸裂出声的时候,窜了殿门,带着残余的明光已挡在了易晟的跟前。

那些箭,自然不是想要夺了谢非予的命,而是那在地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易晟。

“咔咔咔”,金雕红木的殿门被残破的箭支七零八落的刺中,“叮”,清脆的声响是金属箭头撞击在木梁铜饰上的凛音,凤羽撩灼的图腾好似在刹那之间绽出明光要替那地上无法躲避的老头子阻拦这些欲图伤到他身体的暗器。

啪嗒。

啪嗒。

衣袂长袍下鞋履踩踏的无声衬出血渍滴落在墨色冰冷地面的清响,殷红殷红散出无边行迹,谢非予的长袖在劲风下笼络箭支,墨发于寒夜之中落在脸庞只将那瞳底燃烧殆尽的余晖点缀出了星火,他掌中的确精准无误的抓住了利刃,但同样的,掌心被箭矢倒钩所刺穿,手心内血肉模糊沟壑布满,他眉头未动,但是倒在一旁的易晟看的清清楚楚。

一双眼带着难忍难舍又愤懑的怒气和无能为力,老头子睚眦欲裂恨不得将这仅剩的力气都从指甲中宣泄出来,他的指尖“呲呲”的刮擦在冰冷地面发出刺耳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男人背着殿堂琉璃灯火的光影挡在自己跟前,看不到神态、看不到表情,甚至从头至尾一言未发,但是却真真实实的在想着要救他这个老头子的性命,血色被凤羽耀濯的清冽所替代,从殿中隐约氤氲出的除了那微暖迷惑的熏香,更带着阵阵的中药焚灼气息,那是香炉中的草药。

“喀”,香炉盖子如同覆上一片灰烬,烛火将所有湮灭,谢非予选择救下易晟的那刻,姬旻聿自然也没有必要留下任何的后路。

易晟的呼吸带着不敢置信的抽噎,大口大口的,他的指骨发白根本感觉不到浑身上下寒冷刺骨的战栗,跟前那艳红衣衫的男人阻挡了自己的半寸目光也同样将自己嗓子里的话语都哽咽在喉上下不能。

“锵”,谢非予将手中的箭矢甩掷在地,飞溅的血渍只让他暗淡戚凌的神色更添过多的愚弄和了然,喉头微微咽气下一口气,脚步带着踉跄勉力挺直了脊背,他抬手扬袖时,那些夭夭灼灼的绣色就好似衬着琉璃宫灯下溢彩的天星乍然漫山遍野,血腥充斥的殷红令那身影却更显得难以抗拒和琢磨的强大——男人好似感觉不到疼痛,手心的刺穿并不能叫他动容半分,掌中的血肉不过是他绝艳的风骨和星图,肩头那被箭矢划破的衣衫落出他曾在柏尧城的旧伤,伤口沟壑再一次被鲜血浸透,像极了渲染而成的冥花图腾。

男人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指腹掠过伤口时撕裂的疼痛好像才能提醒他皮开肉绽的感觉,谢非予轻轻缓缓的从鼻息间哼出一息讪意,将指腹的热血轻轻抹在唇角有了半分的润泽和摇曳,这些疼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甚至不足以叫他从唇齿里发出一丝的轻*颤,他似那般可以冷眼旁观的看着自己哪怕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也不会有一星半点恐畏的人——人?

这佛爷根本就不似个活人。

或者说,不过是一具旁人无法猜忌的行尸走肉罢了。

就连姬旻聿如今站在正大光明的宣政殿内见状都不免心惊肉跳,他知道谢非予这个男人有多固执和顽强,他想要保护的人,哪怕所有的举措会令自己千疮百孔兴许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退缩,但是姬旻聿有时候也实在想不太明白——谢非予身边的那女老

少形色各异,可偏偏无一人能与这佛爷匹配匹敌,这天下有几个人能成为谢非予的朋友,天下又有几个人有幸能成为他的至交,而易晟呢,易晟不过一个大夫,随军出征的大夫,他和谢非予能有什么莫逆之交、过命的情谊来值得这个男人不惜自己身心重创也要去救这么一个,死不足惜的废人。

这种感情很容易叫一个顽固又强大的人飞蛾扑火、困兽之斗。

是啊,谢非予和慕沉川那么像,不,或者应该说,是慕沉川很像谢非予,也许那两个人在冥冥之中有着一些灵魂上的惺惺相惜和相契,才让本质外色如此天差地别的男女成就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契约。

姬旻聿不明白,他身居高位即将黄袍加身,又为何要去理解几个将死之人的想法,东宫太子的嗤笑和嘲弄挂在眼角眉梢,他拂去那一坛香炉,炉中灰烬尽数洒落在地弃如敝履,你垂眸去看一看那易晟,他痛哭流涕、他无能为力,这才是一介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而不应该像那高高在上装作神祗、装作谪仙的佛爷。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不能算计的把柄和阴谋。

从来没有。

香炉灰烬的甘涩将殿堂里原本的熏香都渲染,易晟不需要看便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头子浑浊的双眼里盈满的眼泪早已顺着他苍老的脸颊蜿蜒流淌,他急切的想要上前却根本挪动不了那双早已断去的腿,膝盖的疼痛令他连匍匐爬动都艰涩困难,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又强硬的支撑着半个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前爬去,他感觉到透骨冰冷的地上有着黏腻的血迹,这种刺痛一下子就化成了热血涌上了他的心头和脑中,“啪嗒”,他形如枯槁的手一把抓住了男人凤羽长袍的边角。

那些金丝逶迤在地,易晟就仿佛抓到了这辈子生命中最大的珍宝一般不敢轻触又舍不得轻易松开,他的眼神恍然不清可压根不需要睁开眼,你可以想象得到北魏朝堂的叱咤风云和翻云覆雨是如何在这等瑰丽星图上铺张呈现,你可以想象得到金戈铁马的万里江山是如何臣服在这个男人眉目所流泻下的轻佻和婉转,他的荆棘丛生、他的天性反骨,岂会——岂会叫那种所谓“名利权力”的七情六欲所捆绑束缚!

只是那一如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神祗的错觉,全然因为他一生,被毁去了。

易晟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非予会因为他而受伤,会因为他而进退不能,那是老头子这辈子都不愿意接受和容忍的事,这辈子也无法自我原谅的事。

易晟的眼泪沁出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他鼻子发酸开口却已然沙哑:“王爷,老夫不值得啊——”

不值得。

他轻轻触碰着凤羽的秀色,那些冰冷的血渍都化成了他心头难以逾越的鸿沟,他的手摸摸索索的抓到了一旁的箭矢:“易晟……烂命一条,如今双腿被砍已经是个废人了,一个没有腿的废人,您又是何苦!”

易晟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些个字眼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逼出来,他落在了东宫一党的手中便没有了任何的自由,甚至根本不应想着能够活命走出这金銮殿,他知道这一天要到来,五马分尸有或者血溅刑场,易晟南北征战那么多年岂会害怕一个死字?

但是他决然没有想到,如今竟会让谢非予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废人而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