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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翰林大学一毕业就进入了县委大机关,这对于村里人来说无疑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他曾经上过的村民办小学校长更是对他称赞不已,每次他回家看父母的时候,李翰林都邀请到学校给村小学的孩子们上课,李翰林是学中文的大学生,对于教小学生那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讲课风趣幽默,每次回到村里的小学,他都会给这里的孩子们上几堂语文课
听说他的课上得非常好,学生们都很喜欢。而当时阿娇就是在村小学上一年级,他很喜欢听李翰林讲故事,特别是那些经典的《伊索寓言》以及《一千零一夜》还有就是中国的一些古典神话传说,对于一个很偏远村小学的小孩子们来说,充满了好奇与神秘的色彩,李翰林那娓娓道来的样子,很吸引这些孩子。
那是的李翰林在阿娇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大人物,很了不起。
让阿娇永远记住的是那一次,李翰林第一个老婆(那个江南徽州女子)结婚的时候,那种欢乐喜庆的场景,那时候,阿娇好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到村头看热闹,孩子的稚气就是喜欢看新娘子。
李翰林当时怎么也注意不到这个小姑娘在人群里对她的新娘充满了羡慕。阿娇当时只知道李翰林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是县城里的很有出息的人,大人们说,李翰林结婚的当天有可能县委书记周哲文会亲自到他家喝喜酒,以表示祝贺。
当时,李翰林满庭院忙碌着招呼客人,拎着装满白酒的酒瓶子,逢人敬酒都干一杯。
当时,阿娇也随着母亲王妈一道去李翰林家喝喜酒。席间,天生聪敏的阿娇在大口吃肉之余,也敏锐地观察到,满场的叔伯辈们尽管自顾闹着,嗓音震天,可好奇的眼光总会偷偷地绕到“贵宾席”,仔细观察着他心目中的那个“大人物——县委书记周哲文”,觉得李翰林将来也会想这个县委书记周哲文一样,成为一个“大人物”的。
让阿娇着迷的,是这一桌上哪位众星捧月的新娘,李翰林的第一个新婚妻子。
像新娘这样美丽时髦的江南小资女人,在乡下是很少见的。
她穿着一件幽然发亮的大红绒旗袍,领口立着的假领使脖子显得异常地长。黑色的袖口和裙边上围着闪闪发光的水晶,看上去矜贵非凡。
她本身皮肤很白,大红绒旗袍衬得更白。在阿娇的记忆中,她们村子上找不到比她更白的女人,就连整个镇子里都找不到这样肤如凝脂的女人了。
乡下的妇人们由于常年在户外劳作,肤色全都晒得跟泥土一样。
新娘坐在人群里,仿佛一只精心雕刻的瓷花瓶。阿娇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再也舍不得将眼光移开了。
身处于这喜庆喧闹的环境中,似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这个清秀俊美的江南女子微微侧着头,以好奇的表情注视着庭院。看到一点什么有趣事,她会浅浅地笑,嘴角扯出一丝矜持的笑意。
阿娇呆呆地望着,就像是突然被雷击中,心中隐秘的一角被缓缓打开。这宛如神仙般从天而降的贵宾新娘,简直就像是一个美丽的白雪公主,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是有区别的,而这种区别竟是一种天壤之别。
这个世界本来就千姿百态,有的人美、有的人丑,有的人天生高贵,有的人身份卑微,但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
有些什么东西,是她在乡下从来没见识过的,由这个神仙般的美女新娘带来的。幼小的阿娇如所有无知的乡村孩子般,在宴席上拼命往嘴里塞鸡肉,但同时,她记住了村子以外还有更美的地方,那就是——城里。这城里人和乡下人是有区别的,城里人成年累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整天坐在空调房间里,就是那温室里的花朵,当然美丽,从此,李翰林的美女新娘那美丽的身影就深深的印在了她那幼小的心灵里。
她还忽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生活的小村是个多么小的地方,小得让她以为世界上都是一样的人。
由于县委书记周哲文一家的光临,使得整个李翰林家族都沉浸在光荣的情绪中。在此后的整整一年,他们还常在茶余饭后议论:
“那一天,场面大得不得了,真是没想到,连县委书记都来了。”
“这李家的翰林是有点本事,县委书记一家人都赏脸参加。他老婆、儿子,还有一个是谁?”
“哪个?穿白衬衫的那个?是他的司机。”
“看人家在县里做官的,就连替他开车的司机,都带着几分气派。”
阿娇安静地坐在母亲身后,静听叔伯们的议论。
整整一年了,她的脑海里仍回荡着那个美女新娘华贵的倩影。在亲戚们的议论中,她听出了羡慕和敬畏,这种天真的羡慕就像她这个七岁的孩子一样。
如果说镇上的干部还常在乡亲们眼里落下恶行,被人咒骂,那么在城里大机关的当秘书的就像神一样,完美得找不到缺点。他是比小镇镇长还要风光得多的领导。李翰林就是天天为那个县委书记写文章的,天天和这样的领导呆在一起。他说一句话,就像天上刮风下雨,能让整个小镇翻起来。
乡下人的闲聊是为了打发时间,于打发时间之余,顺便发表一些在穷苦人生中总结出的道理。
说着说着,一位自认为见过世面的老表叔,用经事老道的口吻说:“李翰林在县委书记周哲文身边当差,早晚有一天,李家的翰林也会当那么大的官的,凡是在大领导身边干事儿的人怎么能不做官。等着看吧,这小子不会一辈子就当一个小小秘书。”
众人纷纷附和。阿娇那老实巴交的大伯喝着自制的小锅高粱酒,在那烈烈的酒香里散发感慨:“人生本来就是个命,不服怎么行?同样都是人,有人生在城里,一出生就是城市人,有人生在乡下,一出生就是农民。但没想到李家大儿子,从小就像个病怏怏,看样子真不像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没想到他却运气好,有福相,进了城里不说,还进了大机关里给县委书记“老一”当差。可真如你说的,也许没过几年,他也就当官了,还是我们的县委书记呢这个人看不透人。”
“是是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世道让咱们老百姓不服都不行。”老表叔低了头,跟阿娇大伯一起,大口大口地喝着小锅子酒。
阿娇怯怯地望了大伯一眼,她觉得大伯喝多了,可她不敢劝他不要喝。按照乡下的规矩,在这样的场合,一个小女孩是没有发言权的。阿娇一边担心着大伯年龄大了喝多酒不好,一边思考着大人们的谈话。她对这些大人们的话尚不能完全理解,可是能捉摸到些许意思。
就是人是有区别的,她没办法选择生在城里,这很令她伤感。
假如她现在是个大人,假如是个男人,她也会端起一杯小锅子酒,一口喝下去。因为她跟大伯,母亲都一样,也是一出生就是农民。
乡下人聊天总是伴着酒和粗话。
几杯苦酒下肚,怨气就上来了。果然,阿娇的另一个苦亲戚喝多了,突然把杯子一摔,大声说,“妈的,老谈他有什么用,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在城里当多大的官,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阿娇的大伯也喝多了,这个平常不出声、挑起一家人生活重担的乡下汉子,眼睛里渐渐生出些雾气。
“喝!”他大声叫着,“想那么多干什么,命就是命,怎么想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