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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我侄女萧雯。
雯儿与我入宫当年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爱穿红衣。我将教导她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后。
一如我的现在。
没有了皇帝的后宫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娇艳的小妃嫔们再也没有了争斗的对象,常常凑在一起嗑瓜子儿打叶子牌。入了夏,我还见到在御花园里几个小贵人在斗草。她们见到我吓得一溜跑了,我也懒得追究。到底,都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没必要成日里干坐着。
若说还有什么稍微大点的事,那便是,叶婕妤有喜了。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胡氏死后就数叶婕妤最受宠,她有子也是迟早的事。我得了信后就照惯例安排养胎事宜,其他妃嫔也做做样子表达了一下祝贺。唯独太后很高兴,竟把叶婕妤接进懿宁宫同住。
「母后,这不合规矩啊。」我劝她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太后不耐烦朝我道,「哀家和她住就是和哀家孙子住。哀家六个孙儿,都住在鸿宁宫,也不来陪陪哀家。皇帝又不在宫里,还不叫我这老骨头找个人陪吗?」
看来太后是要亲自抚养叶婕妤的孩子了。我也不好多劝,毕竟太后这些年的确难熬,先帝在时多看她一眼都不愿,如今终于熬出头了,养子又并不孝顺。我还能怎么着?只能由着她了,反正叶婕妤住懿宁宫我也乐得省事。
这一年日子过得飞快。我每月接到西北传来的战报,都是些平常消息或是小胜仗。到了十一月,我收到三哥来信。看出来他都有些着急了,说西北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狄人和西南边犬戎相勾结,很是棘手。更要命的是皇帝常不听劝,用兵一意孤行,战报虽什么都不说,但实际已打了好几场败仗,好在不算大败,没有伤到元气。现在他和几位副将都在焦头烂额想对策,希望来年春天战事能有转机。
「我就知道御驾亲征不靠谱,」我头痛地对澄玉说,「他那点本事,只能给三哥拖后腿。」
转眼到了腊月。腊八节的到来也算是给死气沉沉的宫里添了点喜气。一大早我就主持着给满宫分发腊八粥,中午时分才得空去给太后请安。一进殿就见太后和叶婕妤正坐着叙话,叶婕妤的肚子已然非常大了。
「算起来也快生了,不知是个皇子还是皇女?」我笑着问道。
叶婕妤红着脸摸了摸肚子,「嫔妾倒希望是个小公主。」
「女儿贴心,」太后笑道,「哀家也想再要个孙女。」
我陪笑着正欲再言,却见一御前太监忽地冲进来,对着太后和我匆匆行一礼道:「娘娘,奴才有急事相奏。」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太后时,太后也瞬间面色凝重。「叶婕妤先下去吧,」她抬手吩咐,随后命道:「有什么事,快说。」
「这……」那中官明显一滞,迟疑地看我。我定了定神道:「如果是关于皇上的,太后娘娘在也无妨。」
那中官这才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萧将军急报,西北败仗,皇上……皇上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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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恭妃娘娘求见……」
「不见,」我僵硬地坐在凤仪宫内殿,半晌把一个茶盏扔了出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见不见的!叫她们都在自己宫里好生待着,无事不得出!」
此时距懿宁宫收到皇上失踪的消息已经一个时辰。太后当时立即昏了过去,而我则无暇顾及太后,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
「娘娘,」澄玉轻声道,「这时候封宫会引起阖宫不安的。」
我愣一下,道:「的确。年前就让她们一切照旧吧,万不能给前朝看出端倪。」
澄玉适时提醒:「娘娘,恭妃还在外头候着呢。」
「让她回去,就说我头晕不适,已经歇下了。」我烦躁地揉揉头,「现在真没心思和她们寒暄。」
涟玉新取了个茶盏子倒了一杯茶,一脸不快地嘟哝:「娘娘,奴婢瞧着皇上丢了不挺好吗?如此就没人妨碍萧将军……」
「你懂什么!皇上如今生死不明,国本动摇;西北又虎视眈眈,若皇上找回来了还好,若找不回来……铭儿才九岁!就算最大的钦儿也才十一岁,主少而国危,到时京城人心惶惶,整个一内忧外患,这叫我怎么办!」我气得使劲捶着塌,「那个狗东西,我恨不得他早死才好!但他偏偏死也要给我添这么大麻烦!」
「既然如此,」涟玉眼珠一转,凑上前来:「咱们不如就当皇上已经驾崩在西北了。依奴婢看,皇上就算还活着也一时半会找不回来,该乱还是要乱的;就算等找回来,还给将军和您扯后腿……」
是啊。泪渐渐爬上我的眼眶,郑履珩活着这些年,我受了多少磋磨,忍下多少委屈?若他死了,我便是太后,从此再没有人能欺侮我了。
「只是铭儿还小。」我思前想后,还是不妥。「若是四方太平还罢了,君父驾崩,民心必定大乱;新君年幼不能服众,我又不是生母……消息传出去必定助长狄人气焰,灭我军威风。」
「不还有萧大人和萧将军吗?」涟玉疑惑,「有娘娘和萧氏在,谁敢不服?」
「外戚专权,」我摇头,「皇上即位后就一直培养自己的势力而处处反对萧家,虽说那股子人还未成什么气候,但等铭儿成人还要这么些年,萧家也委实独大了。稍有不慎,就要坐实他们『挟天子令诸侯』的污名。」我十分头痛,「可哪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此事……还得去找母后商议。」
……
第二日,我听闻太后已然醒来,顾不得她可能身体孱弱急忙赶到懿宁宫。内室里,太后疲惫地坐在榻上看向我。
「叶婕妤那孩子隐约知道些什么,现下急得不行,挺着个大肚子直往我这来。这样下去迟早动了胎气。」太后叹道。
「母后,玫安说句不该说的,她肚子里孩子已经不要紧了,现下要紧的是铭儿。」我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皇嗣不皇嗣了。「母后,如今皇上生死未明,咱们要不要抓紧扶立铭儿?」
我原以为太后会动怒,哪知她却掩面哭了起来:「玫安,你瞧瞧,你瞧瞧哀家这半辈子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儿子!为夫不仁,为父不慈,为子不孝,为君不贤……他父皇对我半生苛待,我忍辱负重保他当上太子——我原以为我算是熬出头了来了!他反倒做什么?非要搞那劳什子御驾亲征,把自己丢在了西北边塞!我还有什么指望?玫安,我还有什么指望?」
我连忙上前替她拭泪:「您还有孙儿,母后,铭儿是您的亲孙儿,他只认得您这一个祖母。再不济还有儿臣,儿臣自小在宫里多承您照拂,也算您半个女儿了。」我安抚半晌,见太后渐渐平复下来,才又开口道:「娘娘,事不宜迟,咱们到底是等皇上音讯还是扶立新君,该做打算了。」
「扶立新君。」太后果断得令我吃惊,「他倒可以由着性子乱来,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谁知道几时能把这皇帝找到?兵荒马乱的,活不活还两说呢!」她眸光一转,盯着我,「玫安,你也不想他当这个皇帝了,对吗?」
我有些心虚,可还是对上太后的目光:「母后,恕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这般品格,实在不宜为君。」
太后望着我,忽地苦笑起来:「你看看,咱们娘俩当初一道看走了眼!你那时怎么就倾心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做夫君?」
我也苦笑:「您当时怎么就挑中这样一个愚笨不堪的人做儿子?」
我和太后相视苦笑,笑着笑着一起哭了起来。哭我们薄情的夫君,哭我们无子的人生。半晌,我们都哭累了,相对无言。
「铭儿不宜为新君,」太后突然出声,「礼法上,周氏被废黜了,他既非嫡子也非长子,立也该立钦儿,但钦儿随了他母亲那个唯唯诺诺的性子,实在不成大器。这倒也罢了,关键是铭儿实在太小,说立贤也难以服众。现在西北不容乐观吧?若让他们得知新君年幼,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我忧虑道,「皇上没有成年的子嗣……」
「但先帝有,」太后露出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果敢的目光,「还有好几个成年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