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好好做条狗(第1页)
慕沉川放下了馒头,她似乎是想了想,好像那些流放的缘由在这冰天雪地中都被冻结住而叫人无法去回想,外头落起了雪。
扑朔朔。
扑朔朔。
是在王城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雪。
这样的雪夜合着冰冷的气息刺痛你的颈项,她下意识想要回头去望,却除了四面高墙看不到其他,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函厔,只要你想忘记,你甚至可以连自己姓什名谁都能忘的一干二净。
慕沉川因为这样的念头猛然回过了神,仿佛是自言自语的只是在脑海中刻下这样的痕迹:“我杀了自己的父亲。”
一旁的小午反而一愣,许是没料想到,别瞧这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嗓门也不大,你以为她只是个被家族牵连的无辜分子,却不想担的是杀人罪名。
而杀人被流放者,若不是因你身份特殊,便兹事体大,被杀者身份特殊,小午唯一能断定的,便是慕沉川家世背景绝不普通,想当然尔,来这里的,哪一个都是该死却不能死的。
小午终是正色盯着慕沉川那面无表情的肮脏脸庞看了半晌,下意识的咽了下唾液,杀父之罪天理难容,因你不忠不孝无心无情,有那么一瞬几乎从小午的心底里起了一层莫名的鸡皮疙瘩,慕沉川越是平淡无奇仿佛与自己无关的说出杀了生父这样的事,越是叫小午没由来觉得发寒。
慕沉川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良善单纯,可偏偏这样一个眼瞳中看来波澜不惊的人却还要替别人去出头,也是稀奇。
“喂,”小午干咳了声清清嗓子,他踢了一脚摆在慕沉川跟前的水碗,水渍咣当晃了出来仿佛马上就能冻结成冰,“不管你以前是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在这儿那都没地说,你今天惹了魏亭长,明儿个就得去乌棋马场,那里的情况你应该也略知一二,我没什么可劝你的。”
小午直起身子摆摆手,一副事不关己及不操心的样子,死在函厔的人他看的多了,死在魏岩手上的老弱病残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有时候老老实实做一条听话的狗,苟延残喘也比当个死人好。
他挪开脚,居高临下的看着半趴在地上挪动不了的慕沉川,这样子还真像是大老爷们在打赏乞丐一口饭吃。
慕沉川张了张口,反而莫名的笑了一下,只是更像在体力透支后的喘息:“你……看起来不像个坏人。”这也是慕沉川觉得奇怪的地方,小午虽然口气不善,话不好听,行为也不见得多品德端正,可似乎与魏亭长那作威作福之流又相去甚远。
“坏人?”小午舔了舔唇角好像听了个无比古怪的词,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可思议起来,他流里流气的敲了敲牢门,“我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啊?你可拉倒吧,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王法就是我那魏叔。”他颤着肩膀也是几分无奈和感慨,在冰天雪地里,做什么出头鸟,那都是不要命的人干的事,就算你有一腔热血忠义,也该叫这九天寒窑给化解了才是。
蝼蚁尚苟且偷生。
慕沉川点点头,突然眼角眉梢似有两分难得精光一闪而过,似笑非笑的抬头,那唇色脸色都显得虚弱无骨:“我知道,那雪球是砸的。”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可谁想,小午闻言突然脸色一变,僵着嘴角就跳的比慕沉川还高:“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他心急火燎的一开口,方才的沉稳全然不见了,变成了一个被人抓包了的小小少年般,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犯了毛病。
不打自招。
慕沉川闻言就低低一笑不再说话的默默啃起了馒头。
小午呢泯着唇角伸手无可奈何的指了指那小姑娘的脑袋示意说话可要小心点,这才西西索索的锁上牢门,只听到脚步声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慕沉川咽下干涩的馒头,原本还带点温热的水在冰天雪地中变成了冰水,流淌过喉咙都带着刺痛的感觉,小午是个矛盾又有趣的人,明明心中看不惯自己叔叔的所作所为却又不敢反抗反驳,偶尔流露出的叛逆也只敢在人身后偷偷的发泄。
这一夜大雪无眠,慕沉川没吃多少东西更是因着三更半夜全身疼痛难忍辗转反侧,还能笑着两分怕都是对自己的自嘲。
大雪停在了天微微亮时,她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一架就将人整个儿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慕沉川的脑中还带着些许的昏沉,冷风刺骨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背后就被不耐烦的官爷用力一推,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腿根一软,“噗通”,摔进了外头的银白雪地。
雪霁初晴,唯更冷厉。
手掌撑在冰面上初时不觉得寒冷,渐渐噬心刺骨,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想要缓解背后的疼痛,突地——厚重的靴子死死踩在了她的手背上。
与雪地冰面之间指骨的摩擦叫慕沉川喉头黯然一哑,几乎连吸气都抽痛不上,好像凛冽的风灌进了喉咙割断了声带。
靴子的主人裹得和冬日出没的熊没有区别,他探着脑袋瞧了瞧苟延残喘的慕沉川,魏岩的眼角都得意的吊了起来:“怎么今儿个这两条腿这么
不济事,连路都走不了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脚下使力恨不得将那小姑娘的手指都一根根踩断,“昨天的本事呢?”魏岩附下身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昨儿个掉进冰河中险些没把他给淹死冻死,这种有失脸面的事传的整个函厔起码一半的人都知道了,现在魏岩只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古怪。
他虽然只是个小小亭长,在整个函厔,还有着不少与他同级的亭长,将来他还怎么在函厔立足?可不得被同僚们大牙都笑掉?!
要不是因为这臭丫头多管闲事当什么出头鸟,何至如此,想到这里他更是觉得不解气,二十鞭子算什么,还没要她的小命呢——魏岩这火气八成是憋了一整个晚上,从身后摸出皮鞭就在照着慕沉川的手臂啪的挥了下去,鞭尾也同样在雪地上抽曳出一条深深的痕迹,看的周围的官差都忍不住蹙起了眉。
“昨儿个的能耐呢,你倒是跳啊!”魏岩一鞭一问话,赶在大清早就没想着要慕沉川好过,“走不了就给老子爬,爬去乌棋马场!”
“哎,叔!叔!”后面急冲冲追上来的小午嬉皮笑脸的连忙拉住现在脾气正暴躁的魏亭长,“您再下两手可就死了,死了谁替咱去乌棋马场啊,这、这不好交代不是。”他谄媚着点头哈腰的跟魏岩打哈哈。
魏岩被小午抱住了腰,趔趄了个半身就冷笑:“成啊,昨天那个叫什么,楚兮?楚兮的那些马全交给她带去乌棋马场,谁也不许帮她的忙,到时候伤了死了,就叫她自个儿赔,看着州衙那些大人会不会扒了她的皮!”
州衙的人可不是你三言两语糊弄的住的,魏岩跟一个小丫头置气,气坏了自个儿身子不值,姓慕这臭丫头不如名正言顺交到州衙手中,这乌棋马场有什么岔子就全往她身上堆,别说一层皮,州府衙门若是盯上了你,那是能抽筋扒骨。
魏岩发泄了怒火现在倒是讪笑着觉得痛快不少,他松开脚踢了踢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慕沉川,慕沉川蜷缩了下身体强撑着从地上缓缓爬起身,霜雪滚进了袖口领口,懂得人直打哆嗦,她倒不吭声,从地上抓了一把冰雪就抹在手背开裂的伤口上。
滚烫刺痛的伤口被冰雪覆盖,痛入骨髓却也能冻住微微渗出的血迹。
几个官爷见状吆喝了声催促她赶紧上路,乌棋马场可远着。
“哟,”魏岩把一切看在眼里,“有点儿骨气啊。”他讥笑着指指身边几个侍从把马匹都带上。
乌棋马场,是雪原最深处的一个马场,供给补给少,马匹本也不多,但就这几匹小马都没人愿意去照料,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山里出了什么天灾雪崩把唯一的一条冰河行道给埋了,那你就是死在里头也没人会来救你、会来给你收尸。
光这些年死在乌棋的人没有二十也有十五,可总得有人去吧,派谁呢?
喏,就那些死有余辜看不顺眼的人呗。
“你给老子看着她。”魏岩朝小午使了使眼色。
小午“哎哎哎”的立马迎了上去,活像一条魏岩养的狗腿子,“你们,都跟上,送了马就回来,不许耽搁!”他追上去两步跑过慕沉川身边的时候微微顿住了身,慕沉川面无表情似又回到昨夜他初见时的那样,没有疼没有痛没有任何感觉,“楚兮已经送去镇里请大夫了。”小午压低了声,说完便离了身,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交集。
慕沉川心头微微一沉,楚兮送去看大夫肯定不是魏岩的意思,那男人巴不得把楚兮丢出去喂狼,所以只可能是小午偷偷摸摸给她去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