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他没有苏醒(第1页)
慕沉川滴水未进的几日,身体虚弱不堪连大夫都不敢下了重药,手腕上的绳索因为勒紧的力道把筋骨都掐伤了,若再吊个两日,怕是神仙难救——
易先生摇头晃脑的,眉头蹙着一连几天都没舒展,他虽然陪同谢非予和使节团一同西行,却并没有留在芈鹿,而是下榻在了峪迦关的行馆中,直到前几天蓝衫快马加鞭一夜不眠的将这个老头儿给“劫”到了芈鹿。
易晟才知晓芈鹿闹翻了天。
他替慕沉川那勒得紫青紫青的手腕上好了药,仔仔细细的包扎完,再看那小姑娘的额头,时不时的总是渗着冷汗,仿佛这一场迷乱的梦魇在追逐、在纠缠,她无法清醒也无法睁开眼。
梦魇里有什么。
也许慕沉川自己也分辨不清,是那场大雪之中追寻雪女脚步迷踪,是楚兮最后绝望别开的眼,她在白雪里如同林中小鹿一样的跃去却在下一秒死在慕云鸿无情的箭下,亦或是慕沉川的嬉笑痴傻,张口恶狠狠咬住那个覆着人皮却心如豺狼的大哥的手指的时候——血流如注,血流如注——不,不是的,那些血顿时就化成了皑皑白雪里的心头朱砂红。
谢非予一袭绯衣轻衫,驭着银鞍白马,他就这样站在城下,柏尧城下,马蹄的印子留下了所有的因果曲直,千军万马、千簇万箭,好像都在昨日,不,就是现在的千钧一发间——因为那锃亮的箭矢刺穿了谢非予的肩胛骨,就在慕沉川的眼前,她明明睁大了眼看的一清二楚,甚至现在都能感觉到有什么热血溅在了自己的脸上。
血迹顺着金丝将凤凰的尾羽一点点染成最美妙的疏影——止不住,它们将那身绯色变得更加的鲜艳,更加的明丽——止不住——喝!
慕沉川的脑中被一片血色侵染的时候,她从喉咙里泄出了死死卡着的那口气,眼睛突得就瞪了起来,一片明光就落在了眼睫下。
她就这样猝然的醒了过来,甚至身体还僵硬的无法动弹,她听到耳边有捣药声,还有药罐子互相摩擦碰撞的声音,她知道身边有人正在忙碌,可是她张开口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嗓子里疼的好像声带都叫人给撕扯了去,她努力的集中精神想要动一动手指,可都是徒劳。
像一具只有躯壳的尸体一般。
突然手指就被人给握住了,她的眼中映入的是易晟惊讶的脸,大约这个大夫发现了慕沉川试图一动的小动作:“慕小姐,你醒了?!”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惊喜,“别急,你这身体现在动不了,千万别着急——”易晟宽声安抚着,慕沉川虽然在王城的时候也受了不少的罪,可绝不像现在这样。
来到函厔的几个月,瞧瞧这双手,已经粗糙的叫人无法想象它的主人曾经会是安国侯府的小姐,还有那些布满的血口子,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已经被绷带缠绕的无法曲直,易晟生怕一丁点儿的小动作就让她的伤口开裂,所以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别,不光手指、手心、手背、手臂,就算是这全身上下哪里有一点完整的地方,易晟也听说过那些被流放到函厔来的罪人,过的猪狗不如的生活,天天苦差傍身稍有不真就是棍棒交加,可是慕沉川的身上新伤旧痕一大堆,除了那些几个月前的鞭痕,还有脖子里被绳索套住的痕迹。
仿佛牲口一样,吊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所作所为,可就算所有人都闭口不谈,易晟也能猜到几分,老医生当时请小丫鬟替慕沉川检查上药的时候就没少在边上啰嗦嘴。
无耻,不要脸,那些个王八羔子对一个小姑娘下手这么没轻没重的,老头子骂骂咧咧,手上配药倒是勤快,这要不是慕沉川还有半分气息,易晟当时第一眼见到这满身是血的丫头时都以为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几天下来,慕沉川一直昏迷不醒到了如今,这才猝然“惊醒”了过来,让易晟的一颗心总算稍微安了几分:“你别动、你别动,这里是芈鹿的行馆,你甭管外头发生什么,你给老头子我先把病养好。”就这弱不经风的身子骨,床上再躺三天那都是起码的。
慕沉川动不了可听得到易晟说什么,她回不了话只能拿眼神直勾勾的瞪着这大夫,偶尔从鼻息里有那么哼唧的两声,易晟知道她想说话,她想问话,慕沉川的眼眶就莫名的有些红了,她开不了口,可是眼眶中积累了闪烁的莹光,她似是要落下泪来,易晟都知道她要问什么,如此担忧急切的眼神又代表了什么。
老头子轻轻拍了拍被褥:“你现在首要就是,好好的养病,至于——”他顿了顿,“王爷他……”易晟没说下去可是话锋顿停还舔了下唇角有些犹豫着没开口。
“易先生。”门口有声音急匆匆的就将易晟给叫了出去,老先生看到来人连忙背起了药箱对着几个门外的小丫鬟交代了几句就合上了慕沉川的房门。
那是蓝衫。
慕沉川当然听的清楚。
蓝衫这么着急要找医生,定然是因为谢非予——谢非予,到底怎么样了。
慕沉川不知道,她连半个字眼都问不出,这里是芈鹿,那么谢非予定然也在行馆里,慕沉川的记忆中最后出现的也不
过是那支利箭穿透了男人肩膀的样子,就好像定格在了那个瞬间,她甚至没有看到谢非予的眉头皱过一下,她还记得他只是将自己压了下去,好似——生怕她发现这异常。
这是慕沉川第一次觉得这男人蠢透了。
她闭上了眼,可是醒来了以后的梦魇依旧是血腥浓重,大半个晚上睡了醒,醒了睡,半宿没有合上眼,慕沉川的心里还有许多的疑问,小午,峪迦关,柏尧城,乌林答,和谈,包括那远在天边的皇帝陛下等等,可是那些都不重要,慕沉川的脑中只想知道关于谢非予的一切消息。
生死、安危。
哪怕一丁点儿的都好。
可是,丫鬟们,大夫们全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守口如瓶,慕沉川觉得自己这几天就好像要活生生的憋死了。
所以这姑娘竟然开始卖力的吃药、调养,康复该有的事她什么都没有落下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过了三五天倒是能开口说话也能下床走动了,她看着手指上的绷带一缕缕拆下,手腕上的勒痕剩下了淤青的样子,她深深吸了口气,竟从窗口嗅到了梅花的香气。
谢非予,怎么样了。
她问过易先生。
老头子欲言又止摇头说着,王爷那支箭穿了整个肩胛骨下方,伤到了经络和心脉,不方便见任何人。
任是慕沉川央求了半日他也没再松口,所以慕沉川找到了蓝衫。
那护卫走过慕沉川身边时带着两分视而不见的态度,慕沉川穿着长袍子,单薄的身体外披着那件白灼银狐的皮毛披风,身体虽然康复了,病容还尤在脸上:“蓝护卫。”
她喊的着急,蓝衫才停下了脚步,转身的时候只是故作恭敬的颔首:“慕小姐身体没有痊愈,还应保重。”他的口吻就如同在打发一个不想多搭理的陌生人。
“我……我想见一下……”慕沉川的唇角颤了颤,蓝衫已经打断了她的话——“王爷不见任何人。”他斩钉截铁,看慕沉川的神色冰冷的如同外头降落的小雪,不由令慕沉川的心头都一窒。
这神情就好像,蓝衫在懊恼,在后悔,在责怪。
懊悔的是他自己,而责怪的,是慕沉川。
谢非予中箭受伤,是谁的责任,蓝衫是那个恨不得替他挡去所有伤害的人,而慕沉川,你是那个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你,谢非予不会有一丁点的损伤。
慕沉川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这样的信息时想要伸出去的手瑟缩了回来,她觉得嗓子眼里咽下的唾液都摩擦的生疼:“蓝护卫,”她还是说出了口,“让我去见一见王爷,只,见一面……我不会打扰他的,”她的神色有些仓皇有些闪躲,那说明,慕沉川心有愧疚——是的,蓝衫说的没有错,她从不希望谢非予受到任何的伤害,尤其是因为自己,可是她却眼睁睁的看到那支箭矢穿过了他的身体,“好不好……”
慕沉川的声音低微的有些乞求。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她咬着唇一声声的对着蓝衫恳求。
蓝衫的神色动了动,袖中的指尖也带着几分颤抖,他将手藏到了身后:“慕小姐的好意心领了,”他冷声撇过头就迈开了步子,“王爷根本没有苏醒。”收收你的好心,或者说,假惺惺,如果当真为了那个男人好,何苦到了如今的境地,慕沉川,你不自量力却还要将谢非予拉下地狱——蓝衫的话语里充满着排斥和埋怨。
他的脚步踏着长廊里落下的两三白雪而过。
慕沉川肩头的银狐皮毛落在了地上,她却愣在当场无法挪动一下脚步,寒风吹起了她的长发,轻轻扬起也轻轻落下。
她丝毫不觉得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