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神机妙算者（第1页）
慕沉川的指尖冰冷冰冷，有长廊外的小雪花被吹拂进来，穿梭过她僵硬的指缝。
她感觉的到整张脸，不，整个身体就好像被冻结在了这里，她想移动却动不了分毫，蓝衫的话一遍一遍在脑子里翻涌，谢非予还没有苏醒——为什么？
他的伤到底有多重，怎么会至今没有醒过来？
那天蓝衫急切的呼喊，易晟凝重的神色都全然从慕沉川的脑子里划过。
突地，她感到肩头一阵温暖，银狐皮毛覆盖了半个身躯，有人将她掉落在身后的披风捡了起来缓缓覆上了她的背脊。
“慕姑娘，你病体初愈，这样站在寒风中，对你现在的身体没有好处。”那声音有些恭恭敬敬的带着距离的清冷。
慕沉川的手顺着箭头抚过了银白的皮毛，她拢了拢袍子回头去看，男人眉眼之间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是温温柔柔的能给人安慰，这令她莫名想到了祁昱修，只是眼前的男人眼中总有几分促狭的狡黠，一看便是个容易讨得女人欢心的纨绔子弟。
“我没有想到，你会是……”慕沉川顿了顿，“西夜的和使。”她还记得这个男人随同谢非予一起来到了柏尧城下，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代表着萧太后的和使，而慕沉川更记得清楚——大半年前，她见过这个人。
珍馐棺。
当时慕沉川急着寻找可能出现的贵人来换取孔雀厘，却不想当真遇到了这位大人，原本小姑娘只以为这人定然是微服来北魏私访的西夜朝廷大员，却不料，在如今的节骨眼上，又遇到了。
如此顽劣风流的年轻人，竟会受了重托，成为两国和谈使。
萧延庭不好意思的咧开嘴，他挠了挠发根，当然听得明白慕沉川口中的意思，所以风流子弟唉声叹气着回道：“慕姑娘也是过目不忘啊，在下也未曾想到，你会是王爷……”他也不再说了。
犹记当时，珍馐管里一片的乌烟瘴气，那尊金佛氤氲了所有的尘埃，他从木梯阁楼上一步步走下来，高高在上，而慕沉川呢，那是个邋里邋遢的小姑娘，装着嬉皮笑脸的狗腿子模样在馆子里插科打诨，与佛爷一言不合就互怼了起来，不，不不，慕沉川讨好的跪了下去，可是，萧延庭就从未觉得这姑娘的心，会下跪——这一男一女的，当初分明就跟个暗地里较劲互相看着好戏的对头，任是萧延庭如何去猜、如何去想，都永远料不到，今时今日的谢非予，竟会为了慕沉川，杀人枉法，在所不惜。
这令萧延庭错愕，也令他震惊。
慕沉川的神色却一黯，她蓦的抬起头来，就仿佛没有在意过萧延庭的话，她伸手就扯住了萧使的袖子：“你、你是西夜的使者，那么，你一定知道谢非予的状况，对不对？”她的话急切有迫切，易先生不多言，蓝衫都快将她当成了仇敌，整座行馆的人仿佛都串通好了不再给予她任何关于谢非予的消息，所以——她只能求助萧延庭，她的话问的有些急躁，似是被吹拂过的寒风给呛到了嗓子。
咳、咳咳，慕沉川连忙用袖口掩住了唇角，手却没有松开。
萧延庭神色犹豫，话里支支吾吾的，显然也是个知情人，他们都对慕沉川有着隐瞒、有着抱怨，慕沉川看出来了，她眼睛一红，眼泪水就在眼眶子一个劲的打转就是死死不让它落下来。
萧延庭这一瞧可就有点慌神了，他连忙把慕沉川拉回一旁有暖炉的屋中，样子还几分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这……这要是让人见着了，还以为我把你给怎么了……慕姑娘、慕姑娘！”这可好，你个西夜人在芈鹿的地盘上把个北魏的小姑娘弄的哭哭啼啼的，不，那小姑娘不简单，是人家谢大王爷亲自救回来的女人。
萧延庭一看慕沉川压根没有收手的痕迹，泪花儿顺着脸颊就掉了下来，萧延庭本就是个风流公子哥，哪里舍得漂亮姑娘梨花带雨的，这不是，一股子怜香惜玉的情绪就翻涌出来了，他咂咂嘴一咬牙：“王爷中了箭你是知道的，只是，大家回了芈鹿请了易先生后才知道，那箭上有毒。”萧延庭索性一股脑儿和盘托出了。
所以，谢非予至今未醒，是因为，他中毒了。
“中毒了……”慕沉川的眼泪还挂在眼睫上，她呆呆愣愣的只是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那是柏尧城的箭，中的是西夜的毒，萧大人！”慕沉川的手不由分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任是如何都不松开，“你对西夜那么了解，你一定知道怎么解毒对不对！”慕沉川的唇都在打颤，可是——可是易先生那么多天都没有办法让谢非予苏醒，一定——一定不是简单的毒，这佛爷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又怎么——会败在这小小的毒箭之上。
萧延庭低头都已经看到慕沉川抓住他衣袖的手指骨发了白，关心则乱，他知道慕沉川心里的担惊受怕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如此慌乱的将自己手背的伤口都扯裂了也浑然不觉，萧延庭蹲了下来，他按住慕沉川的手：“慕姑娘，稍安勿躁，我萧延庭也不希望贤王出事，你要相信易先生的医术。”他的话说的很缓慢，一字一个顿句，就仿佛在慢慢的安抚那个小姑娘。
慕沉川点点头，似是刚
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这才猝然松开了手，她连忙将手背的血渍抹到了裙上，神色之中仓皇慌乱还未平息：“是我失态，还没有谢过萧大人的救命之情。”她微微福身。
慕沉川还能记得萧延庭这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风流公子如何在柏尧城下大放厥词，不，是慷慨陈词，那几句话真真是说到了所有城楼上西夜兵士的心坎里，也是一把把利剑，将乌林答的那套说辞字字诛心——那些义正辞严就算现在叫慕沉川回想起来都觉得，妙，妙不可言。
是，时机、情势、妙不可言！
若不是萧延庭在那时刻当机立断，也许柏尧城当真会万箭齐发，那么所有人都逃不了。
萧延庭的话给了拖延的时间，也给了人心分化的机会，更是给了乌林答重重的一击，那个桀骜不驯的大将军被气的给呕出了一口血，几乎当场要活生生给气死。
是萧使，救了所有的人。
萧延庭一愣，他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这萧使的身份总算有了些许的用武之地，但——那不是我的神机妙算——”他直起了身子，眼神看向了屋外，那外头的长廊檐下，宫灯的花穗流苏飞扬，小雪花轻轻的撞了上来，然后交错落下，他不是在看雪花，而是透过了这一片雾蒙蒙的白雪，在看你所企及不到的人物，“是他的。”
萧延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是某种渴望的憧憬，话语里诚然都是感慨钦佩。
是他的神机妙算。
谢非予。
如果要萧延庭再去回想这男人带给他的震惊，他会觉得曾经听过的传闻都是假的，因为谢非予的所思所想，早已越了所有的传言虚实。
那佛爷在芈鹿的行馆中说要请他帮一个忙，要的不过是他这萧太后使者的身份，乌林答这等心胸狭隘又桀骜难驯的人最是容易被激，谢非予告诉了萧延庭所有的始末和契机，他需要萧使给他创造这个契机——立意扬威，分化人心，甚至，逼死乌林答。
月下白马飞跃冲关出城，将沿路的白雪践成飞霜，谢非予扬起的飞袖金凤在星辰点茫之下叫人觉得瑰丽难容，他甚至连眼眸都没有低垂的抛出一句问话，不，不是问话，而是一段好戏的开场。
他说——萧使，与本王一起打个赌如何。
——要单枪匹马从柏尧城千军万马手中，从乌林答大将军的手中救下慕沉川的赌。
萧延庭听着马蹄下的白雪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东方渐渐有了一丝光明，这是一件萧延庭从来不敢去想的事，因为绝无可能，所以他丢出了反问：王爷的胜算有多少？
萧使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月下的男人如同妖魅一般的心容，他金鞭挥下随着耳边落出自负的笑声：“本王的赌，从未输过。”
从未输过。
这是谢非予自信到自负的原因。
可怕——是啊，可怕的不是他萧延庭，而是谢非予。
什么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在还没有来到柏尧城的时候，他早有了全盘的打算，在看到慕沉川的那瞬，谢非予已然胸有成竹。
萧延庭有时候就觉得很奇怪，那些与北魏贤王作对的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算计城府，若不是谢非予多年来手下留情，不，或者说，他从来只是把你们当消遣，否则那些朝廷里的老固定岂不是早给他折腾的奄奄一息了。
啧啧啧，萧延庭到现在还是要摇头叹气。
心中有术，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