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曾经是非果(第1页)
不配。
乌林答大口大口的喘息,如今的谢非予风华正茂,他胸有城府、巧机贵速,有些人大智若愚也懂韬光养晦,但是谢非予不一样,他一鸣惊人、锋芒毕露,好似从来不知收敛是何意——他桀骜、傲慢、不可一世。
这样一个人,全天下仿佛还都拿了他没办法,天底下的好,谢非予占尽了先机,这是令人不能容忍的。
乌林答踉跄两步倒退回来,他看着地上熬好的汤药,透着一屋子刚被冲淡了去的中药味,老将军突地眼睛一眯:“来人——来人!”他大喝起来,不,他需要吃药、需要康复——他还有与那个横行无忌的男人一绝生死的机会。
看不到谢非予,他死不甘心!
如今的自己步履蹒跚、老态龙钟,若是让别人瞧见了,只会笑话他乌林答落到如此凄凉的地步——不,他内心里还有火还高傲,他有手有脚还可以与谢非予较量十年,所以——他必须要好起来,不择手段的好起来。
“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乌林答叫唤了许久却不见人回应,好像方才的小奴婢都被他吓破了胆,现在无人敢守在他的房门前,乌林答一手撑在床沿,晃晃悠悠费劲了力气才坐回了床上,“来人——贱婢们都死光了不成!”他怒喝,不光没有奴婢进来,就连侍从也仿佛将这个房间隔绝了,无人有任何的应答。
乌林答已经气的拍床板了,“嘎吱”,终于有人缓缓推开了木门,从关闭到开合,脚步踏了进来,开门的瞬间你也听不到外头有任何的声响,静谧的好似整个城池都安然入睡了,除了窗外远远的火光冲天。
踏——踏——踏——来人进来后重新合上了门。
“你这——”乌林答正恼火上心,抬起头就已经将嘴里的话脱出了口,可是这一瞧,他浑身都怔住了,呆呆的坐在床上不敢动弹,就仿佛见到了什么敬如神明的人物一般。
跟前的人着着褐色的鞋履,长袍裙摆上有着连山的绣纹,山巅之上金乌起腾,神鸟之后有着波澜鱼饰,一层一层如同见过浩淼汪洋,玄色的袍子上衬着赭石色的襟条带着八宝吉祥圆珂纹样,襟条的底部绣着鸟禽图案,两边各缀着八颗白玉小翠珠。
纹样、花式、配色都极为的讲究,那玄色长袍从下至上都透露着不可窥探的某种深沉静谧。
着这身衣衫的人,你不用见过是什么样子,定是雍容华贵、无可挑剔。
而那人藏在袖中的手上正捻着一串珊瑚琉璃万寿珠,乍一眼你会以为那是个吃斋念佛的人。
但是乌林答知道,不是。
他一看到这身华贵衣袍的时候心头彻彻底底的被震慑住了。
那人端端的站在他面前,但是目光并没有看乌林答,而是那头的木窗,好像目光能透过关上的窗子看到外头如今是何等的寒风过硝烟,就在这瞬——“呯”,窗子被凛冽的冬日寒气冲撞了开来,是乌林答方才没有关的严实。
这声响如同重重的撞击到了老将军的心头。
“噗通”,他缓缓跪了下来,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瞧那身姿一眼:“萧太后……”
萧太后。
他的面前,是个年约六十有余的老妇人,发髻上金丝薄片、碧玉如玺,千里迢迢来到柏尧城似乎都没减了她一份的贵气。
西夜女帝,萧太后。
乌林答自然是战战兢兢,不是为他曾经说过的那些大言不惭的话,而是,西夜王都桑凉距离柏尧城何止千里,柏尧被兵困,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劳烦到这西夜权势地位最高的女人亲自来一趟——可是,她来了。
悄无声息的,就仿佛是一个无人可见的幽灵,甚至连桑凉城中都没有任何的消息告知说——太后,离了王都。
所以,老女人隐匿行踪、不辞辛劳来到柏尧,究竟是为何。
萧太后自然也听到了乌林答噎气一般的尊称,她的脚步晃了晃,外头的冷风从小窗子呼啸而来,吹动了她襟摆上的翠珠互相敲打。
“萧太后——您——老臣不知您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乌林答的气色一直不太好,他久病未愈,如今倒是险些被这闷声不响来到跟前的帝女花给吓了一跳,“如今柏尧城危机重重,您白龙鱼服,唯恐有恙。”
萧太后的目光一直牢牢的锁在城外,她伸手解开了系带,肩头的外披就滑了下来,交交叠叠的落在地上,正是她风尘仆仆的写照:“乌林答将军,”她的声音听起来不似一个六十的老太太之口,中气十足,甚至里头还隐约的包裹着没有流泻的恼怒,“柏尧城被困半月之久,是谁之过。”
她的话语沉稳,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好像有着千斤的重量,砸在了乌林答的脑中,萧太后——是来兴师问罪的,就仿佛,他乌林答丢了西夜的脸面,被北魏一个王爷带着天怙城的大军围的山穷水尽毫无办法,而你身为大将军,却久病不愈躺在床榻之上度日如年。
乌林答昂起了头:“萧太后,若不是谢非予那奸猾狡诈的小人设计阴谋暗算,柏尧城何至于此!待我伤病痊愈,定然将他的人头提来桑凉!
”他大喝而起,竟没耐住胸腔里呛了狠狠一口气,不错——这也是他乌林答的恨。
萧太后就在他这话音刚落的时候,目光迥然一下子便扎在了乌林答愤愤不平的脸上,老女人跨步的速度很快,身体也矫健的很,竟一下就来到了乌林答的跟前,咫尺在即,她已经微微屈下了腰身,直将乌林答都逼退了两分。
“这就是你的忠心?”狐狸一样的老太婆眉目细长,她的瞳中倒影出如今乌林答错愕的苍白的脸庞,甚至问出的话教你捉摸不透她的用意。
“我乌林答驻守柏尧城二十多年,还需口说言辞吗!”乌林答理直气壮,他对西夜,从无二心!
“乌林答,作为哀家三四十年的亲信,哀家是给了你太多的自由,太多的权利,所以——你早不将我萧太后放在眼中,”萧太后的字句如同刀片一样割在乌林答的心头,“你拿的起刀、拿得起剑,就在对哀家派遣出的和使放出那些弓箭的命令时,你想起过对哀家的忠心吗。”萧太后似乎说到了这里还凉薄的笑了一下。
萧太后年逾六十,如同任何一个老太太般显得微微瘦弱,发髻和衣冠撑起了她身形上缺失的气势,但那逶迤的步步姿态,目光中时而凶狠时而不明琢磨的目光,还有那口吻中不曾有一丝疑虑的字眼,她凿凿的任何词汇都能对上你脑中出现的一丁点儿心虚——这哪里是一个老太太。
她站在你面前,展现的就是女帝的风姿,她叫你看清楚一个女人如何步过朝堂的诡谲,如何占得后宫的先机,她有着今天的地位靠的是她的智慧和力挽狂澜的能力。
你与她面对面的对峙,便输了。
乌林答是个忠臣,她从不怀疑,但是听听那些话——桑凉远在天边,萧太后远在天边,哪里管的上柏尧城的一举一动,他乌林答是柏尧城的主就是这边境上的主!
乌林答咕咚咽了下口水:“萧延庭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他一想就知,为何萧太后突然来到柏尧城对他兴师问罪,自然全全都是萧延庭一早书信告知了因果,“萧太后,那萧延庭是个如何的纨绔子弟您不是不知,做不了人、成不了事,那家伙跟谢非予就是个一丘之貉,他根本就没把我西夜的脸面和尊严放在心里!”
谁说不是呢,萧延庭从头至尾处处都在帮衬着北魏那个男人,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有什么可信任,有什么可凭三言两语就要来对他一个大将军质问的——乌林答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萧延庭,恨不得将他与谢非予绑在一根绳子上万箭穿心。
“你宁可听信他,也不听信我乌林答吗!”乌林答一怒之下,“噌”的也不等萧太后的免礼旨意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眼中是不依不挠的熊熊烈火,早就被萧延庭和谢非予哽着的一口气如今更是难以发泄。
“哀家派遣他,自有哀家的道理,你不愿意见到我与北魏和平相交,便用着下作法子让谢非予自投罗网,”萧太后眯了眯眼,她直起了身子,玄色深沉的袍子上珠玉缀满,言辞之中不免落了叹笑和讥诮,“乌林答,兵不厌诈是其一,光明正大是其二,而你,居心不良,用心险恶——”萧太后的字眼都咬在牙根,“此一时彼一时,你还不明白——你还,不知罪!”
老太后赫然一怒,震的头上的金玉珠花都落处了无数轻响,她退后一步旋身衣袖飞扬,黯色衣衫如同浩淼水波,直将那发怒中的女人衬的更是不可冒犯。
若是放在当年你死我活的疆场驰骋,战争的目的是要赢,任是你用什么卑鄙无耻下三滥的手段都无人敢置喙你一句,但,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两国递交了国书意图重修旧好,甚至各自派遣了和谈使,在这种关头你却暗度陈仓至人死地——到底,谁不将西夜的尊严和脸面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