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拿人头祭旗(第1页)
萧太后搁下了茶,杯盏落在木质的桌案上时有磕碰的声响,伴随着老妇人衣饰的环佩叮当。
“如今谢非予围城半月不退兵也不攻城,北魏的小皇帝连下十五道金牌都没将他从你这柏尧城前拉回去,你知道,是为什么?”萧太后扭过头去看窗外漆黑的夜幕,如今,那城外巨大的篝火已然湮灭,战鼓擂擂都已经悄然无声。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萧太后的口中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你是柏尧城的大将,驻守西夜多年,谢非予从未想亲自斩下你的头颅,一旦他攻城,你自然负隅顽抗,天怙城固然兵强马壮,可损兵折将,决不是他的本意。”
乌林答,你好好想一想——乞石烈的万人大军为何会在中途消失,连你都能猜到,他阴谋设计,不费一兵一卒也能取下万人首级,那么如今的用意是何?
乌林答口中唾液和血腥混合,很显然,他不笨,自然知道缘由,所以咳嗽声从嗓子里落了出来,无法止歇。
萧太后看着老将军这副筋疲力尽的样子,自也不忍心说出接下来的话,但,不得不说。
“他是在等哀家,他在等哀家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
柏尧城,不会被屠城,也不会被破门,因为谢非予心知肚明,柏尧城的救兵,是萧太后。
“萧太后……您……”乌林答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全身都一震,可颤动过后整个身体都颓废一般的倒了下去,瘫坐在地,萧太后的话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他乌林答是罪人,罪人的结局是什么?而柏尧城是无辜的,无辜者的结局又是什么?
萧太后千里迢迢披星戴月的亲自而来,就是要送上一个绝路,一个生路。
哈——乌林答双手捶地大笑起来,他几乎将眼泪都笑了出来,嗓音带着撕裂的声响他却不懂如何住口,双眼发红的好似入了魔,何等悲戚!
“太后……若是当初我杀了谢非予,您会如何?”乌林答哭笑之后不禁要发问,谢非予来救慕沉川的那天,他原本有机会可以杀了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如果——如果当初,他让谢非予万箭穿心了,又如何——“一介罪人之命,不足以陪葬。”萧太后的声音冷冷的比戈凌江畔那些裂冰还要冻人入骨三分。
乌林答对于萧太后为何如此着迷于谢非予的缘由不甚理解也始料未及,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问题如今成为了梦魇萦绕在他的心口。
“老臣既知结局,还有最后一问。”乌林答缓缓挪动了身体,对上萧太后,慢慢地磕下了一个响头。
萧太后看着他的动作,心里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你当真想知道?”老太后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乌林答的耳中竟叫他全身毛骨悚然,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承受的,如果你听到了——嘘——你将再无声息。
乌林答,这是一个绝命的答案。
可是,乌林答不甘心,他至死也不甘心,为何萧太后如此看重谢非予,那只是一个外族的仇敌,迟早有一天就算西夜不对他动手,北魏的皇帝也会想尽办法杀了他,功高震主又权倾天下,哪个皇帝容许卧榻之侧有人酣睡!
“还望太后如实告知!”乌林答这一声唤的无比沉重,“咚”的磕下了头。
萧太后想了想,她的眼眸微微低垂,烛火快要燃到了尽头,老妇人站起了身,踱步的速度不快,或许听起来更像是死亡一点点靠近的步履。
“哀家会保你全家安乐,乌林答,你懂哀家的意思吗。”她的口中凉凉半语,高高在上的女帝没有一丝的感情波动。
乌林答不吭声,唯独能察觉到的是自己眼瞳中流淌出来的热泪在指缝里滑落,地面上黏腻成了一片。
“呼哧”,室内最后的一点烛火星光湮灭了,一瞬之间陷入了半明半暗之中,屋外的星光璀璨,月影就影影绰绰的撒了半室的透明。
风动,影动。
而萧太后就站在他的身前,就着这样隐晦不明的月光微微屈身蹲下,那轻启的红尘中落出的字眼,每一个都会令人震惊。
乌林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听到了此生预料不到的境况,他不敢置信,眼底的红丝都要爆裂了开来——这个答案,这个答案——乌林答的双手颤的不像话,他的目光从萧太后满身绣着的金乌逐日图案缓缓的挪动到黑漆漆的地面。
就在萧太后站起身的时候,乌林答的唇畔有着一丝苦笑的自嘲,干裂的唇畔落下半缕血痕,身体颤颤抖抖的轰然倒下。
萧太后没有多看一眼,她知道,乌林答死了——他在听到答案的时候,就咬舌自尽了。
死人才有资格知道秘密,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萧太后抬手,在这个无人窥探的房间中,悄然抹去眼角氤氲起的水雾。
一代将臣,落得如此下场,曾有君臣之情,曾有故友之谊,几十年若说没有一点的不舍,那是假。
乌林答,本可以很体面、很撑头的过完这一辈子,偏偏,他的私心像梦魇一样缭绕了许多年,萧延庭劝说过
他回头是岸,他却依旧不依不挠,甚至不愿将萧太后的忠告放在眼中,这便也作罢,一城的百姓,一国的子民,在他眼中都不如草芥——如何做得忠烈。
他保不住这生前名,但是萧太后还可以给他一个身后名。
老太后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坐在床沿,就这样看着一旁乌林答的尸体渐渐的变凉变硬,她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外头的冷风将暖炉的炭火都吹熄,直到隐约的日光穿透了东方的云彩顺着窗子的形状洒落进来。
今日会是个好天气吗。
萧太后不知。
一夜终了,她才唤来了侍从和婢女将整个房间打扫如初。
或许所有人都料想不到,包括天怙大营中的那些兵士——柏尧城半个多月都紧闭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了,在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仿佛整个雪域都从未有过的明光四射,巨大的城楼庄严巍峨,朱红的城门开启时的声响仿佛也是一层层透过不远山巅的回响而来。
里头出来的列队侍从看起来并不像是柏尧城的,那些人虽也身披铠甲但更多的是乌金色的宫袍,浩荡仪仗的中央,是一顶绣满江海余波的十人大轿,轿上丝绸锦帛遮挡的严严实实,偶尔被微风掠起的一角,你也只能看到翠珠的玉饰挂满了整个帘面。
珠玉之下,在轿沿偏角还垂着金帛小球,随着晃动发出几许好听的声响,如此声势浩大,长隆华贵,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乌林答。
天怙的大营中早已有人来报了柏尧城门前异常的动向,就连常简跟随谢非予一行人来到营前,见到那熙熙攘攘的仪仗一路从柏尧门前来到大营,华贵大轿停驻了,却没有人敢动一下敢说一个字,只要轿子里的人没有动静,那么在场的那些西夜人都不会有任何的动静。
常简虽说没打过什么大仗,但是世面还见了不少,如今这阵仗,浩浩荡荡的排场,亲兵列队、旌旗仪仗,这队伍中的人物自然是远比乌林答更加的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小副将左右看了看,如今的天怙营前也是风旗猎猎作响,谢非予的身后便是他和萧延庭,慕沉川隔着两名侍卫悄悄的在营中张望,显然也听到了风言风语。
常简眼睛眯了眯,倒是瞳中有些跳动的火簇,他见到那远远的身披黑甲的女人,樊月,那女人手中把玩着一两枯草,撇去了平日里在全营将士面前的不苟言笑,她只是歪着脑袋不置可否的倚在正营外,连眼神也不给这里的声势浩大,约莫是注意到了常简异常的目光,她掐断了手中的枯草转身便失了踪影——常副将张了张口,细想也是,北魏与西夜之间的事——自然不应该由第三方的天怙城多加插手,迎送使不出面兴许更好。
谢非予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了弧度,有些惊喜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沉寂,他绯色的衣长袍逶迤在后,金翅凤羽的花纹在明光之下熠熠生辉,缓着步子就踱了上去,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在胸前,将那艳红刺金的绣花衬的更是叫人心头发颤。
“谢非予,恭请西夜,萧太后。”他的声音郎朗如同九天之上的清响滴在石上,点了松枝、落了白雪。
西夜,萧太后。
常简咕咚一下就将口水咽了回去,他下意识去看却发现一旁的萧延庭并没有那么惊讶,像是个知情人般也跟随者谢非予迎了上去,萧使就直挺挺的站在谢非予的身侧:“下官萧延庭,恭请,萧太后。”
原本常简觉得莫名是不知谢非予所言真假,如今就连萧延庭这西夜人都如此恭恭敬敬的确认了,这从柏尧城中出来的大人物,就是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