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我要的答案(第1页)
天怙的大营中龙涎香早已袅袅,只要掀开帘子一角就能嗅进胸怀,萧太后步履稳健也轻缓,每一步晃动,发髻上的琉璃玉珠落下好听的轻音。
她走进了大营,营帐内空旷也整洁,除了桌案和两旁的长椅,倒没有多的物什,她悄无声息的四下打量了一番:“北魏贤王,”她的声音没什么悻悻然,而确实是有了些许的小错愕,“这四个字在天怙城中竟也如此适用。”
天怙城与谁都没交情,又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知交好友谢非予,更惶惶这主帅的大营中毫无一人,由这男人一方掌控,仿佛他才是这三军之主。
谢非予不置可否却没有坐上帅将的位置,而是懒懒散散在萧太后对面的长椅上一落,茶几上的茶盏还温热着,是刚刚沏好的碧茶,似早知萧太后定会凤临此地一般,他做了万全的准备:“萧太后,你我之间就不多废口舌了。”
什么恭维和客套都免了,单刀直入便是。
萧太后因谢非予如此直言不讳而挑了挑眉,反而显得有几分赞赏,她便落座在了男人对面的雕花木椅上:“哀家素来就听闻王爷您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确有一件事,是让哀家要千里迢迢来到柏尧城的关键。”
谢非予的肩膀颤了颤,似笑非笑:“那这件事,定与萧太后息息相关。”
萧太后顿了顿,看来就是说对了,她的目光从谢非予脸上转到了一旁茶案上刚沏好的茶水上,热气腾腾,氤氲出的水汽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叫人有些入坠梦幻的不真实。
老女人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这茶盏尚温,哀家,想请王爷听一段往事。”她突然道,也不管谢非予是拒绝还是应同,自顾自的就起了头,“哀家,膝下有三子两女,另有几位兄长却都早逝,连他们的子嗣夜未能安度,然天下未知,我萧家皇室之中,还有一位王妹。”
谢非予听到了此处微微歪了下脑袋,确实,萧太后的孩子以及兄长之事是天下皆知,却不知道这位王女又是从何冒出来的。
所谓王女,便是萧太后的亲妹,西夜至高无上、一人之下。
这倒是稀奇,稀奇在——谢非予从来没有听说过,甚至在如此多年中,见过的西夜客商、使节无数,偏从未听人提起,仿佛就算是西夜人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所谓王妹的存在。
萧太后队谢非予的神情并不意外,她执起茶盏轻轻晃了晃:“哀家这位妹妹如今不在西夜,”她抬起头来,看着男人,她的眼瞳中晦涩也思虑忧重,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将下面的话单刀直入,“这——便是哀家想要王爷您帮的一个忙。”
谢非予眉头微微一蹙,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二十多年前,”他说了这么几个字眼,看到萧太后端着茶盏的手明显的晃动了下,“萧延庭告诉本王,您在找二十多年前的一批流民,不,”他突然笑了笑,有些如同天边的云彩散开了霞光的通透,“是本王在找寻的这批流民,萧太能给我答案。”
萧延庭在芈鹿的时候直言不讳,萧太后的手中,有谢非予想要的答案。
萧太后的手捏着茶盏思来想去依旧没有喝,反而顿住了身形还是将茶水搁置了:“哀家这位妹妹打小被几个兄长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端的是娇生惯养从没有吃过一丁点的苦,”老女人的目光有些悠扬绵长,似再回顾多年以前的往事,“若是天底下有任何美好的词汇可以形容女人,那么,她就担的起。”
萧太后笑了下,是几乎从胸腔里溢出的一抹赞美,看的出,她对这位王妹也是至亲至信的喜欢。
女人在回想那些陈年旧事,她和这位王妹的年龄差距足有一十五年,萧太后的母亲只有两位女儿,并在产下小女儿之后不幸殒命,萧太后打小就将自己的这位妹妹照看的滴滴水不漏。
“哀家进了宫的第二年,就将她也宣进了宫中照拂,”那个时候这位王妹还小着,许也就是豆蔻华年,“没有人敢欺负她,没有人敢给她一分一毫的脸色看,谁若是伤了她害了她,哀家就要那个人五马分尸、诛灭九族。”什么天理道理都没了去处,这位王妹就是无法无天的存在。
她没有正面回答谢非予的话,但是每一句又都是她的答案。
可是,很明显的,连谢非予都能察觉,萧太后在说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眼神会有一瞬的放松和温柔,仿佛那个叱咤风云、威风伶俐的老女人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姐姐想要照顾妹妹的全心全意。
“可是她是个罪人。”萧太后猝然冷笑一声,连语调都刹那的变了,她的表情紧敛,原本微微泛红的眼眶阴厉了起来,“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了西夜。”前一刻你还觉得她柔情似水,下一刻,她能杀人不眨眼,就像如今说来的话语凉薄甚至听不到里头是否还带着一丝感情。
这是被掩埋在皇家历史中最见不得人的耻辱,看啊,令人闻风丧胆的萧太后,能凭一己之手力挽狂澜将西夜治理的井井有条的萧太后,她的妹妹却和一个不知名的下作男人偷偷的私奔了——“她该死吗?”萧后昂起了脑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谢非予,目光中满是鄙夷、满是傲慢、满是——厌恶。
她在发问,如同一个君主高高在上的威逼质问。
谢非予却微微低垂了眼眸,他也犟手里的茶微微晃动,水波浸透了茶叶在杯壁上留下痕迹:“她若该死,您今日便不会在本王的面前。”
萧太后的唇动了动:“她从来没有想过哀家的感受,从来不会顾及哀家要遭受多少朝中大臣的非议,哀家的子嗣,哀家的兄长如何立足,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幸福和自由,甚至连身为西夜王女的责任都没有尽到一丁点,”萧太后的牙尖几乎紧紧的咬住了,“幼稚、可笑!”这是萧太后能给出的最后的定义。
谢非予愣了愣神就清楚了,他恍然的将茶杯盖子轻轻合上:“所以,她便是那个叛国流放的通缉犯。”谢非予将字眼咬的清晰明白无比。
叛国、流放、通缉犯——看看这天壤之别吧,那个女人原本是天之骄女,即便想要天上的月亮,西夜之主萧太后也会愿意为她寻来,但是呢——那个女人却选择做了一个叛国的忤逆之人,不顾皇家礼法礼教,不顾萧太后名利一生如何背负骂名,她都要跟一个男人远走高飞。
萧太后在听到谢非予念出这个几个字眼的时候,脸色并不好,这像一把刀,扎在心底里,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要揭开疮口的时候,依旧会痛的人血肉模糊——“她弃我而去,我却不能将她的名字记录内廷史册和皇室玉牒,”萧太后冷眼看向谢非予——这是萧太后的私心,也是西夜的私心,皇族萧家怎可以出这样一个败类,叫将来的子子孙孙如何看待她萧太后的治下和后宫掌管,“她是个被抹杀了名字的流放者,没有过去,没有将来。”萧太后咽了下嗓子里的噎气。
“她在萧家的历史中,不过是一个早夭的孩子。”萧太后给了这位妹妹最体面的“死法”,抹去姓名,花样年华便已病逝,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人记得,皇家高高在上的萧太后,竟是还有一位妹妹的。
谢非予不知在想着什么,神色之中也微微暗淡,许是萧太后如今有些讪然的神色叫人动容两分,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怀念自己的妹妹,爱她更恨她,恨她却又舍不得叫她流离失所,那些冷硬的口吻之中,不过是因爱生恨的背叛变换的淋漓精致。
“既然您的妹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离去,为何如今却又再提。”确实,二十多年前被西夜逐出了皇室玉牒的记载,所有人都不会记得,不如随波逐流。
“哀家不甘心。”萧太后直言不讳,她噌的就站起了身,一步一步的走向谢非予,“谢家王爷,哀家既然来了,便没有不可言说之事,那个女人二十多年前与流民混在一起潜逃入了你北魏之境,如今生死不明无处可寻,哀家,不甘心。”
谢非予倒是觉得萧太后是个难得的身居高位还如此豁得出去的女人,老女人若不是当真对那王妹喜爱至深也而不会愿意抛开一切国仇家恨还要将这些陈年往事倒腾出来:“您是想让本王替您找出这个女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太后的唇很薄,开合的角度仿佛染冰利剑一般蹦出铿锵却刺骨的字眼。
谢非予有所怔愣,一愣过后就笑了起来:“您可真是狠心。”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隐姓埋名的人挖出来,兴许人家现在有着自己安稳的日子,幸福的生活,过得是何等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