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起意碧珠蚕（第1页）

九五之尊嗤笑了起来，回想起当初那些空穴来风都叫人觉得荒谬。

“那些不过无谓之言。”一提到先帝当初的恩宠就连谢非予的眉眼也会温和些许，在所有人看来，谢家王爷和先皇帝是萍水相逢成就的莫逆之交，先帝救了谢非予一命，所以谢非予为他开疆辟土。

“对，”九五之尊点着脑袋，“那些老糊涂都看不清世道真相，可是朕不傻，朕懂父皇的意思。”天子突得灿然一笑，“皇叔，先皇帝对你，如何。”

“恩重如山。”谢非予毫不犹豫。

“恩重如山，”天子将这四个字反反复复的在口中咀嚼，他踉跄着脚步转了个圈，“父皇将你视如己出，给予了你至高无上的权利，令你一跃成为整个北魏最为瞩目的人物，”谢家非予，贵极人臣、覆雨乾坤，非天予、非人予，无人可夺、无人敢言——这是何等的殊荣，不是天子要妄言，即便是当初的所有皇子都没有一个胆敢与这位王爷一较高下的，呵，“他对你倾盖如故、推心置腹，可是你呢。”天子话头一转，他眸光突如鹰戾一般锁定在谢非予的脸庞。

几乎要让你错觉，这位九五之尊压根就没有喝醉，一分的醉意也没有，他不光能提着刀杀人，就算口中之词也能猛如凶兽！

“为人臣子，无愧天地。”谢非予侧过身，深眸中犹如星海浩瀚，他凛声正气毫无半点亏欠。

“说的真好，”连天子都忍不住要为这佛爷鼓掌叫好，“可是为什么就连先帝都对你的过往讳莫如深？”九五之尊的口吻中没有探究，只是在询问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他一点也不想知晓答案。

谢非予的目光突地就落在了天子的脸上。

“为什么你从不对人坦言处之，”所有人对于谢非予的过去一无所知，先帝从未在人前将一切和盘托出，而谢家这位王爷呢，更是半个字眼都没有落出口，久而久之这反而成为了谢非予最神秘的一部分，在先帝救了你之前——你是谁。

九五之尊背过身去也依旧能感到那个男人的目光灼灼似要穿透这副身躯，他很高兴，因为自己的话的确引起了谢非予的反应：“因为，连你自己也不清楚，那段过去，是什么，”天子微不可闻的笑了起来，“你的父母默默无闻，士农工商究属哪类，连你自己都不禁在怀疑先帝的话几分可信。”

谢非予——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你对曾经一无所知而委托老皇帝替你调查掀开那段往事，你的父亲是岭南商贾，偶遇你的母亲而成就连理，却因那时的战乱和两年干旱大灾双双在南下的路上死于逃难，才至你流落人间——这些都是那老头子亲口告知谢非予的，而先帝的话却不能博得你的信任，这么多年下来，你开始追溯那段过去。

姓什名谁，年幼往事，谢非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得到先帝知遇之恩。

他就好似一位突然出落在人前的神祗，世家少年，用兵如神，千谋万算，运筹帷幄，就连先帝都对此大加赞赏从而爱护如己。

天子想到这里，连目光都变的凶狠两分——没有人生来就是神，没有生来便可如此优秀，在那些连谢非予自己都不了解的幼年之中，发生过什么。

他从何处而来，目的为何。

没有人知道，先帝三缄其口，而九五之尊现在吐出的话语更是叫人匪夷所思，谢非予，你忘记了很多过往的尘事。

“你不是，一直在寻找真相吗，”九五之尊一身狼狈却还悠然的耸了下肩，现在的境地，还需要隐瞒吗？不需要了，天子既然与谢非予为敌，自然早已多方打探了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那么多年下来，谢非予你在暗中秘密调查什么，天子都一清二楚，“你在找什么真相？”

他刻意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耳朵里却能叫人心头一跳。

谢非予没有一刻如此意识到，眼前的九五之尊知道的，远比他知道的多，天子将一切隐瞒了如此多年，却要在此刻掀开尘封的真相。

“皇叔，你虽然口口声声对先皇帝敬重有加，”九五之尊讪笑，“可是你呢，又刻意对他隐瞒了一切。”莫逆之交，恩重如山，这次词汇说来实在是动听，可是在九五至尊看来，谢非予至今二十多年来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放下戒心和防备。

从没有。

谢非予不相信任何人，他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用心险恶的男人。

天子见那佛爷的神色凝重却再也没有开口言说，心知自己怕是说到了他的痛处，男人的脸上终是有了两分得逞的笑意：“先有佛锦兰，才有天怙城。”——如果不是听人提起，就连天子都不知道还有如此话语。

谢非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之中的流光微微一动。

“你有多少不曾与慕沉川分享的往事，是不敢，还是不甘？”九五之尊悻悻然，“要完全信任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这一点天子承认，将你的后背、将你的把柄甚至你的生命都交给能够信任托付的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遇到一个，“可是你将佛锦兰交到了她的手中，令她可以调动天怙城的军队去

帮助铜门关，甚至劝返福兆临大将军。”天子咋了咋舌，不错，这件事他一早就知，但却不知慕沉川是手持了佛锦兰去找到了迎送使。

“慕沉川是个聪慧的姑娘，她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猜，”九五之尊的手指顺着御座上的盘龙一寸一寸走过，然后缓缓落座在龙椅之上，他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无论双手沾染多少的鲜血，无论看起来多么凄惨狼狈，他都是姬家天下的主人，谁也不能夺取，“迎送使只是一个幌子。”

天子将一旁那把掉落的青锋宝剑捡了起来，剑尖拖曳在地上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他却毫不在意的卷起身上尊贵象征的龙袍开始擦拭上头的血迹：“连天怙城都不再有佛锦兰出现，连渭河地区都快要忘记这朵兰花的存在，因为拥有佛锦兰的人，”九五之尊的声音突然停顿住了，那双眼瞳在告诉谢非予，他什么都知道，祁昱修打探到的任何事都逃不出他的耳目，他不动声色却早已经一切拿捏在心，“就是天怙城主。”

拥有佛锦兰的人，就是天怙城主。

那个已经许多年不曾露面的人间龙凤，谁也不知道他是何人，身在何处，更没有人料的到，北魏那横行无忌的玉面修罗，会是天怙城的主人。

他就这样正大光明的隐匿在烟火人间。

手中有兵马万千，手中有风云政权，何等叫人浮想联翩——“谢非予，如果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你是天怙城主，他们会怎么想？”九五之尊一想到可能出现的风言风语都不觉要大笑起来，这是一个谢非予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结局。

“他们会觉得你的言行都是深谋远虑，你蛊惑了先帝，又蛊惑了朕，令所有人对你闻风丧胆，却不得不对你恭敬有加。”这不过是你一步步妄图夺得北魏天下的踏脚石，“他们会认为，你处心积虑，挥霍着所有的隆恩宠爱却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要知道，有时候刻意隐瞒的东西才更叫人相信，人们会往一个更坏的方向去猜测，尤其是这个什么都做的出来的男人。

越恶毒，才越符合他的品行。

他们都会以为，是你策划了一切阴谋诡计，你想要谋夺的是北魏的江山，你为这个天下所有的呕心沥血、殚精竭虑都会埋没在众口铄金之中，那些跃马疆场、戍守边关，通通都会成为一种千方百计的借口。

这是何等釜底抽薪的快意！

这是何等天赐良机的快意！

在成为北魏贤王之后利用自己的身份做掩盖如何收买勾结天怙城，进而将其收归己有，这些，九五之尊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要知道，谢非予身败名裂的结局就足够了。

若不是因为这男人想救慕沉川，若不是因为他更想救铜门关，才将佛锦兰出落在天子视野，否则瞒天过海也不是难事。

“看看外头，兵荒马乱，这是一场北魏朝堂的浩劫，朕的儿子要杀了朕，朕的太傅，在帮着朕的儿子夺取天下和江山，而你呢——谢非予，你这个北魏最大的乱臣贼子，竟然赶到朕的面前，说要救朕。”

九五之尊觉得天下最可笑莫过于此。

他当真笑了起来，满身的血迹，膝上还扣着那柄三尺青锋，先帝所赐的宝剑，看看这些王侯将相今夜都会露出什么鬼面獠牙吧！

带着三分癫狂七分酒意，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迸裂出的竟是某种恼恨的解脱：“朕不想卖你这份人情，但是朕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九五之尊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下剑身，“叮”落出好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