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你有你忠义(第1页)
绝非谢意。
令言的后槽牙咯嘣咬了咬,在他看来,谢非予故弄玄虚这么不要命的救他,只是想要博得他的好感,是在讨好他罢了!
在一个偏执的年轻将领眼底,什么事都成了居心叵测。
这个少年仗着皇帝的宠爱肆无忌惮,在短短几个月就成了上将军,简直没有把他们这些功勋卓绝、战绩累累的人放在眼里。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出口,可话还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为什么要救我。
令言当时如是问。
谢非予正执着烛火,将烛台微微晃了晃摆弄正,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身后的小将军,他的声音不响但是轻轻缓缓的有一种不屑的嘲弄:“我是在救你?不,我是在救你的父母妻儿。”
他转过身时,令言浑身一僵,不知是因为谢非予的话,还是因为少年一身白衣之下的艳红外衫,竟将他肩头落下的两缕乌黑墨发都衬的犹如银河泄下的连绵星意,它们蔓延在少年的眼底双瞳,不是璀璨,而是吞没了万千星辉的深渊。
他的口吻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只是在说一个很普通的事实。
令言张了张口,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
我是在救你的父母妻儿。
“你令小将军,上有一双六十父母,下有新婚妻子即将临盆,”谢非予的脚步很轻,他刚恢复了些许力气便落座在床榻,红衣逶迤在地拖曳过长长的轨迹,他不急着将衣袍收拢,而是闲懒的怂了下肩头,单薄的衣衫外是细长的锁骨,分明有致,“艳羡嫉妒、不顾一切,可抵得上这久别重逢,天伦之乐。”谢非予懒得和任何人牵扯什么大道理,短短几句话你就应该要明白——令言,你身为一个朝廷大将,忠义是首,你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就因为一时的羡慕嫉妒就针锋相对,如此鲁莽立下军令状还害得万余人跟着你白白葬送了性命,你若当真被断去双手再革职查办,办你一个心胸狭隘渎职失职,你这一生还有什么颜面?!
你令言好生大气,不要脸面,不要性命了,那你的父母妻儿呢?送自家的男儿上战场就为了换得一个罪名从此叫人看不起?
令言,你的确有错,可你的父母妻儿无错,这般不负责任的行为和鲁莽思想,难道就是小将军你的忠义节气。
谢非予冷言哼笑了声:“你若觉得我谢非予言之有误,现在就出了门去一头撞死,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可怜你的人。”少年嘲讽起人来可从来不留半点情面,任是天皇老子还是四方阎罗,他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令言猛然倒抽一口气,好似到了现在他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家中还有父母,还有妻儿等待着他功成名就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令言当时就突得扬手恶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刮子,这才清醒了几分。
在朝中酒肉浸透的久了,早已糜烂了性子,攀权附贵还是墙头细草,令言早已变成了只想站在顶端享受众人追捧崇拜的当初最为唾弃的样子,谢非予并没有多言什么,就是那么三言两语便能化成猛然刺进令言心底里的一把利剑。
他自己缓缓拔出,鲜血淋漓。
谢非予呢,只是撇了他一眼,令言必须要说明,那眼神尤其的欠揍,就好像一个智者在看一个愚钝之人如何挣扎着冲出泥潭和重茧。
“你也不要庆幸,我谢非予替你挡灾挡难,”少年的指尖细长,一缕一缕的顺着红衣的金丝,是蝴蝶吗?不是,是凰羽,令言这才看得清楚,烛光有一些橙黄影影绰绰的,将少年细致的骨和姣好的轮廓都映衬的点滴不漏,令言那个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很诡异的念头,谢非予,怕不是个凡人,那更像……一只山魈鬼魅,入了尘世,便生就捉弄凡人的本质,“做人不光要恩怨分明,更要赏罚有致,”少年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缓缓的走到了青年的跟前,虽然年纪不大可身高并没有低委多少,“在陛下的面前,我谢非予是上将军,你便是我的属下,你的事就是谢非予的事,你的错,我不能推诿,但是现在——”
少年的声音好像某种幽冥之地传来的回响,有一些动人心弦却也叫人心底战栗,他伸出手指了指如今关的严严实实的门窗:“咱们关起门来就事论事,你的错误便该自己承担,此为男子、为君子、为大义。”
好男儿,就应该知错认错,毫不避讳。
令言承认,他一辈子都未曾有过什么震撼是比这样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跟前那么漫不经心的从嫣红的唇角里流露出这等字眼,他的眼底有着晦涩的光却叫人不敢直视,甚至你连动弹都动弹不得,你的双脚就仿佛被定格,没有他的允许,你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在皇帝的面前,你我都是臣子,然再退一步,你我上下有别,赏罚分明。
谢非予长长的眼睫微微有些颤抖,烛火斜掠的光打下斑驳的阴影,他没有要等令言想明白的意思,转过身时,“噗通”,身后的令言突的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先生。”令言不知这两个字是怎么从自己的口中掉出来的,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不想用什么“上将军”,
什么“大人”来描绘谢非予带给自己的感觉和震撼,那是一种恍惚引领的错觉,那么带领你走出这一场浮华的争权夺势的迷茫战场,而将现实送到你跟前的人。
除了先生二字,再无其他。
这是令言第一次在脑中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唤出。
“先生节气,令言从此定不辜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令言的头咚的一下磕在了地面。
谢非予呢,甚至连回身都没有,只是慵慵懒懒的摆手,仿佛他人的敬仰是应该的,是必须的,在谢非予的面前,这才叫不屑的讨好卖弄:“我可不需要你的赴汤蹈火,”少年顿了顿声,“一个月后,陛下有意兴兵进军鸪垒堡,还望令将军不负众望。”
这才是令言一雪前耻的机会,功成名就的机会,这个男人天生将才,又怎能如此作困在区区荣华富贵的梦境之中,他能成就的是万世的功勋。
谢非予早已将盘算的拨珠一颗一颗的抚*弄在掌心。
“令言定当誓死报效。”令言从地上跪拜起身缓缓退出了房门。
一个月后的鸪垒堡战中,令将军一马当先斩杀敌军数万,人头和尸体都堆积成山,就连令言手底下的那些兵士都同仇敌忾,奋勇杀敌。
所有人都说令将军变了一个样,不仅平易近人的多了,也愿意安抚下躁动的心来多听一听老将军和年轻小辈的建议,幸好当初陛下没有一刀把人给轻易了结,如此将才死了多可惜,如今可成就了一位年轻又战功赫赫的忠诚良将。
人们窃窃私语,就连天子都捋着胡子觉得自己当初没有杀令言的决定正确无比。
可只有令言知道,那些慷慨陈词的背后,他被收买了。
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被收买了,他口口声声的誓死报效,不是北魏,不是先帝,而是谢非予。
令言将这段往事缓缓的娓娓道来时,手中的酒坛子已经空了,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慕沉川和秦子钧都听傻了眼,他们从不知道在谢非予和令言的过往中,还有这么一段匪夷所思的情谊,那是任何人都不可企及的故事。
令言有些不尽兴的晃晃手里的坛子,哐当哐当的没剩下两口了:“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王爷跟着先帝回了都城,但可想而知这军中已有多少人是谢家王爷的心腹,所以陛下当初有意将铜门关归并入闽越城,一并管制。”将这些人心同化,慢慢的改变,慢慢的遗忘,谢非予所有的事迹都会变成遥不可及的传说。
忠心和节气,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遗忘。
“王爷将所有的兵权上缴并承诺从此不再带兵,这才让先帝打消了念头。”铜门关被留了下来,那些曾经跟随在谢非予左右的人都被滞留在了此地,年头悠远一点一点时光漫漫,渐渐的成了一个三十万人心白骨的城池。
繁华美丽,热闹非凡。
它逆了先皇帝的心意疯狂生长,就好像,先帝同样掌控不住的谢非予,如同飞凰展翅遨游九天。
慕沉川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字句来概括和讲述这样一段荡气回肠又惊心动魄的过往:“令副统,您是铜门关的人心所向。”这里的子民在他的照顾下,视他如无上。
“不,”令言坦诚,“先生才是。”
副统大人眨眨眼,看起来像极了想要硬生生把什么水渍给逼回去:“本将以为这辈子都难再见到他。”这是事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铜门关是先帝最为忌讳的存在,天子不会让谢非予再和铜门关的任何人有任何的交集,所以那高高在上的王爷也很清楚,这么多年下来,他刻意的尽量避讳着关于十四州和铜门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