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还有小把戏(第1页)
萧殊羡这个人确实很少有对谢非予都恭恭敬敬的好像当成自家主公那般的姿态和神色,打从谢家王爷帮着萧太后逃出霁辉阁一网打尽宝禄王之后,似乎那小子的心底里扎根丛生了些许的敬佩敬仰。
虽然脸面上还保持着身为西夜人对一个北魏人的不惯,可言行举止里多了积分不可见的恭谦,如今这躬身抱拳没有了半分的不屑和讥诮,就似谢非予已成了萧太后多年的知交好友般。
既然萧延庭愿意全心全意将秘密托付于这男人,那么再多的猜忌不过徒增枉然,萧殊羡孤注一掷,除了信任,别无其他。
谢非予的眼神低垂,不需要抬眼他都能知道如今房内的每一双眼瞳中有着何等神采,期待还是渴求、无奈还是唏嘘,男人的指腹捻揉了半寸如同脑中的思绪一瞬之间随着烛火的跃动而恍然断裂:“明日,启程。”
谢非予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语气之中斩钉截铁没了任何商量妥协的余地。
明日,启程。
萧殊羡心头赫然一滞,不,不如说是众人的心头都如同被梗塞住了,那年轻人的身体一僵持便有些颓然的垮了下来——这个决定并不出人意料,启程回北魏是现下里最为全身而退的法子,在西夜暗藏的秘密被曝光之前,在北魏的王族发现之前,只要踏出了西夜那么这乱事红尘的一切纷扰都不会与佛爷相干。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这个道理。
谢非予站起了身,金丝凤羽灼着烛火渐透的光芒耀出几近星辉一般的色泽,艳裳尾羽拖曳在地与那如墨色的长发一般缭绕勾曳,修长的指尖悄悄藏在那千江明月之后,眉宇上全然是淡漠却又难掩的流风。
啪嗒。
谢非予的脚步不重,走过你身边的时候会有一些凛冽的香气和寒意,那与微风无关,与外头满城的异香也无关,是这个男人与身俱来的清冽,就似在一场皑皑白雪间见到的一簇红梅,是孑然,是刹那,是锐利的刀锋割破你皮肤那瞬浑然不觉的刺痛。
萧殊羡闭上了眼,却突的听到那男人的生息。
“去临南。”
谢非予向来言简意赅,从不予人多解释更懒得搭理那些跟不上他思维和脚步的人究竟绞尽了多少脑汁的猜忌,他只是路过萧殊羡身边的时候就仿佛在道家常便饭似的决定。
明日,启程,去临南。
萧太后踏上的归程还没有结束,谢非予若是半途而废岂不是枉了那老女人千里迢迢从桑凉来到厌晋见他一面的恩义,谜底还没有解开,这场劫难谢非予逃不了避不得,呵,那便让他好好瞧一瞧,什么是杀人诛心。
萧殊羡再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愣神,那头的小姑娘反倒是先问出了声。
“王爷当真决定了?”慕沉川没有质疑,只是需要确认,谢非予的决定不管是非对错,只要他认定了,那么慕沉川绝然不会有一个“不”字。
谢非予的脚步并没有停顿,“嘎吱”,你听到木门开合的声音,龙涎香烟烟袅袅的,男人不言不语便是默认,无需再多言,慕沉川心底里诚然一笑,她朝着蓝衫颔首点头便也连忙跟着出了门去。
易先生呢,唉声叹气的却倒也不见失落神色,他捣弄着烟杆子狠狠的抽了一口老烟:“老夫九死一生,也够本了。”他碎碎念着,易晟已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既然谢非予一意孤行,那么,易老先生也只有陪君醉笑三万场了!
老头子摇头晃脑的跟着出了门去,临合上门前,他还回身特地的瞧瞧那瘫软在椅子里的萧殊羡:“萧大人,”他轻言,“萧太后有尔等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是她之幸啊。”
喀。
门扉闭合,房间内原本沉闷凝重的气息终是一点点的烟消云散,烛火呼哧呼哧的快要燃烧殆尽,地上散落着烧焦的信纸灰烬,萧殊羡“咕咚”咽下了一直噎在嗓子眼里的唾液,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好似直到房内空无一人他才明白过来——谢非予,竟当真要插手西夜的国事,他决定前往临南,去走萧太后还没有走完的那条路。
桑凉城的周遭虎狼环伺,临南老将军借兵保皇都,还要将那些乱臣贼子竖清,呵——谢非予,这是要搅得天下大乱啊!
萧殊羡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何止——西夜的乱事一锅粥,北魏呢,北魏会如何看待这谢家王爷,他才会成为腹背受敌的那个人,萧殊羡也要承认,他的确看不懂谢非予这家伙,说一句实话,若换了萧殊羡站在谢非予的角度,即便萧太后跪下来求着他帮西夜平这举国的灾难,他也不会应承。
因为后果,不是谢、非、予这三个字就可以平定的,你知道后人会如评价你的功过,你知道青史会如何唾骂你的存在,你知道一旦处理不当——千古罪人这样的污名会与你如影随形,你的亲朋好友,你的身边人,你在意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被你所连累——人就是如此疲累,看重这世间所有人的想法,你不敢、不愿、不能为之。
萧殊羡跌跌撞撞的从椅子里站起来蹲身将地上的纸张灰烬捻揉在掌心中,乌压压黑漆漆一碰即碎—
—谢非予,这男人,到底心里住着神佛,还是妖魔。
他不理解,也许不理解才是世人对谢非予的看法吧。
莫说萧殊羡,就连蓝衫对于自家主子如此一意孤行的决定感到担忧不止,他和易先生那是一路子人,即便与世道、与德行相违背,他人臣子唯独的心愿便是要护主平安,只是易先生无权强求,而蓝衫,更为心灼。
他虽然明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反驳,可是心里缠绕的忧虑不比易晟少,此去临南会出多大的乱子足可以预见,而明日一早,他们必然是马不停蹄披星戴月的要在萧太后的马车到达临南东窗事发前,抢先一步到达。
肩上重担几许令蓝衫今夜也注定无眠辗转反侧,加之这护卫气息敏锐向来睡眠极浅,如今更是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叫他起了失眠。
蓝衫披上外衣就着窗口悄然寻声一探,却见那头萧殊羡的房内烛火僚亮影影绰绰,可仔细一瞧便能发现,房内压根没有人,蓝护卫眉眼一低垂就踏出了房门,慕沉川的房内烛火半明半暗,易先生虽然如了睡怕是也难安然闭眼。
谢非予一句明日启程去临南,就已经将所有人的心神绑缚到了一块儿。
蓝衫双手环胸倚着阁廊,深夜里瞧这厌晋城的确有两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象,只可惜自来到这里就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他微微叹了口气,偶有两片彩花就从头顶的树梢飘落下来,蓝衫一愣,指尖一转就跃下了楼去。
客栈的街道极是安宁,一旁的参天彩树雕琢着夜明的珠光和珊瑚,每日都会有新的异香磷粉洒落在上,整座城池都成了万花之海,蓝衫抬起头就不难发现,那树上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斜斜的躺在树干上,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头顶的苍穹发呆。
是萧殊羡。
蓝衫张了张口,这人夜半三更无法入眠自然是因为萧延庭的密信,萧太后薨逝的消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犹如晴天霹雳,尤其是萧殊羡。
“节哀顺变。”他想了许久可是从口中落下的依旧是这四个听起来不痛不痒也无法感同身受的词汇。
萧殊羡没有任何的回话,蓝衫收回了眼神,那树梢遮蔽下,年轻人的身影也晃晃悠悠的,他正要挪开的步子又退了回来,手在腰际一掏,也不知掏出了什么就往树上掷去。
“接着。”蓝衫轻轻一喝。
上头的萧殊羡大约是下意识的去抵挡朝自己飞来的物什,一把抓在手中。
是一壶酒,就是当初萧殊羡亲手酿制酒液的那个水囊,如今又落在了萧殊羡的怀中,两个人隔着繁花闭月的阴影互相对望了一眼,蓝衫自然是瞧不到在如此昏暗光影下萧殊羡究竟是用着什么表情在对月怅然。
那年轻人呢,拧开了酒壶想也没想就倒灌一大口,壶中早已不是当初自己亲手酿制的清酒,这种酒以只要一沾口舌就能分辨的清晰,浓醇香韵是西夜最为上乘的御酿佳品,丹花配羽红。
萧殊羡因为一口浓烈的酒意被倒灌的险些呛到了口鼻,蓝衫究竟是什么时候偷了丹花配羽红,定然是公主府那夜,萧延庭提着这酒去找谢非予商议着“国家大事”,可是萧殊羡一想到这萧太后平日里偶尔会小酌两口的佳品,一想到萧延庭如今陪伴的不过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不禁心头浮现一抹苦笑连嗓子眼里都哽咽两分。
萧殊羡是懊恼,是后悔,愤懑的难以宣泄,他许是想找一个人好好倾吐一番却转眼发现自己的周遭连一个可以一吐为快的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