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无匪夷所思(第1页)
萧同恩就这么好似没了呼吸的躯壳,呆呆看着谢非予,那眼瞳中有着百转千回风起云涌搬的情绪却俨然克制极好。
“你既然知道萧家姐妹的事,想必也很清楚白罗教的始末。”萧同恩的唇泯紧了,稍稍动动便落出了沙哑的声音,白罗教原本是西夜的圣教,就连皇亲国戚都很多是其信徒,而那位天资聪慧的皇家贵女却成了邪教蛊惑之人。
谢非予颔首:“白罗教荼毒无辜百姓,企图利用碧珠蚕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些都已在数月的追查中显露水面,更何况白罗教余孽偷偷潜入北魏王都早已引起了谢非予的注意。
萧同恩的神色蓦然一黯又似从眼底里燃灼起了某种炽热,他嗓子里呷出一声轻喝,突地一把抓住了谢非予的手腕,指腹已经搭上了男人的脉搏,神色从疑惑渐渐变得诧异震惊:“你——你也身中碧珠蚕蛊毒?!”
这似是极为出乎了萧同恩的意料,一个北魏的王爷是怎么和西夜的邪教扯上了这等干系。
“是,王爷身中碧珠蚕蛊毒已有二十余年,”慕沉川他上前一步几乎要将身体格挡在萧同恩和谢非予之间,但她并不打算隐瞒,“一直因得北魏老皇帝赐下孔雀厘才得以保全,而后也幸得萧延庭大人在和谈及时送上女蚌捞月,”谢非予的孔雀厘解了德妃的毒,而萧延庭却也在此时恰巧的赠上了那雕作,“故,王爷才追查白罗教一事,并且一直在寻找碧珠蚕的解蛊之法。”
他们一行人来到西夜的目的,为王女真相也为碧珠蚕蛊毒治法,更意图引北魏的老虎出山,却不想——竟被无意之中牵扯进了西夜狼子野心的沟壑。
如今,才是当真,骑虎难下。
慕沉川三言两语简单的将来龙去脉概述,萧同恩却沉默不语了片刻,他的指腹下有着细小的老茧,缓缓松开了男人的手腕。
但谢非予早已听明白了萧同恩的话,他说“也”,你也身中碧珠蚕蛊毒——那说明萧太后的身体状况,萧同恩一清二楚,那个老女人不知何时何故也沾染上了碧珠蚕,常年以孔雀厘来延缓病态,但终有一日——尸骨无存。
萧同恩的目光从谢非予脸庞上撤下,他猛然背过了身去“噗通”,一把老骨头的双膝狠狠的跪在了苍天青山之下,与天地所视,慷然高声:“世事无所悉,因果有轮回啊——”干涸的嗓音中带着颤抖,是某种亢奋又不尽信,似失偏又复得的恍如隔世,回声在层峦叠翠之中一遍遍的回荡而来,“老太后,九天之上,您可瞑目!”
老太后,九天之上,您可瞑目!
萧同恩声嘶力竭,好像这渐缓的低吼耗去了他半身的力气,年近百岁的老头子双膝跪叩在第地慢慢的转过身来,慕沉川才发现,他竟是满脸无法抑制的老泪纵横,他哽咽着声捶胸顿足,眼里的复杂转瞬化成了某种惊叹的神色:“萧太后所求之人并非老朽,而是,”他顿了顿声,“王爷您。”
老头子的脑袋低低的拜伏了下去,半个身子都扑倒在了黄土之上,他的口中呢喃着落出模糊不清的字眼,却在一瞬间叫萧殊羡和蓝衫背后冷汗一凛,浑身僵持。
飞鸟还似不知道山月心事的掠过苍穹疏影。
如果要慕沉川来形容,她该说自己是早有猜测还是荒唐到匪夷所思。
小姑娘探着身子就能看到外头断壁残垣,破败泥墙旁的萧殊羡和蓝衫如今就好像两个木头人,不,说是柱子更恰当,他们一声不吭,可神色里有着几分故作的镇定与复杂多疑的神思,时不时的两人的目光视线会焦灼在一起,可刚碰撞便带着几分喟叹的撇开了眼。
萧同恩老先生的落脚处不过是一座看起来荒郊野岭的天王庙,庙宇外断壁残垣,庙宇内的佛像横七竖八的斜倒着,那些原本普度众生的神佛早已是泥菩萨过江的水深火热,就仿佛这乱世,从来没有救人苦难的神佛只有一厢情愿的屁民罢了。
山月随着渐起的水雾氤氲遍野的辉色,林子里渐渐漆黑一片,偶有着萤火的细小明光一闪一闪好似天光最为明丽的星辰在同时也绽开了心怀,山雀在林间清溪上煽动着翅膀落出清脆的啼鸣,夜幕早已降临漫山遍野。
迷雾却只使得所有人的心绪更加的迷茫和枉然。
山涧的寒气渗透过皮肤也渗透你的每一寸呼吸,稍稍深吸一口气便觉得四肢百骸都通透着凉意,万籁寂静时,叫人觉得那些神佛的目光会随着月色的流转,他们定定的注视着人间百态的变化令人窒息。
堂内没有点任何的烛火,月色穿透过纸窗落下奇趣嶙峋的剪影,外头的萤火飞舞却更叫人心烦意乱。
心烦意乱。
就好似男人的一言不发,他的指尖摩挲着那支钗环,可眼神和思绪全然不在它之上,甚至有些神游太虚的茫然,自午后,谢非予如此静坐便没有任何的言行举止。
蓝衫守候在外,萧殊羡更不敢多嘴一句,只有慕沉川,她歪着脑袋倚在窗边。
山月不知心底事。
“萧太后果有真知灼见,亦有先见之明。”慕沉川的声音带着不远处山涧的溪水清澈也有着鸟雀惊飞时落叶飞
花的痕迹,这是她今夜开口的第一句话,“那个晚上她说‘有时候苦苦想要追寻的,兴许就在身边而已’。”你需要怜取眼前人,你需要回头去审视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路、遇到的每一个人,你才会发现,原来所思所想早就出现在你的面前。
慕沉川一直以为,这句话是老太太真心诚意的对着自己说的,不,萧太后想告诉的人,是谢非予。
谢非予一直在调查西夜王妹的失踪一案,一直在调查白罗教的蛊灾一案,他千方百计寻找着他们之间的联系,看似是在为萧太后的重托尽心尽力,不——谢非予,你在寻找的是另一个答案,一个男人早就心生疑惑的问题,西夜与北魏的和谈,就在萧延庭老神在在的说出桑凉王都才有答案的时候,萧太后早已察觉,谢非予隐瞒着北魏所有的皇亲国戚,隐瞒着北魏姬家而再偷偷挖掘的真相。
二十多年前的那批流民。
谢非予,你早就有了百般的疑惑,早就对那些流民失了音讯的记载耿耿于怀,因为你很清楚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为了追寻什么而来——身世。
谢非予的身世。
慕沉川说过,如果一切都是谎言,如果北魏的老皇帝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那么不妨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二十余年,那些陷阱和阴谋诡计将会无所遁形。
萧太后果有真知灼见,亦有先见之明——这句话从慕沉川的口中再次落出,带着感慨也带着钦佩,更沾染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亲和力。
谢非予闻言轻轻喘了口气,很难得那里面充斥着凝重和负担,慕沉川还从没有见过这男人会有如此心烦意乱的时刻。
“难得见到王爷您会被一个问题困扰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慕沉川的打趣都带着哀叹,她自然是一丁点儿也笑不出来,心情沉闷可不下于这佛爷,瞧瞧桌案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谢非予却一口也没有动过,外头的月色渐浓将那两个护卫的身影都遮蔽的无法分辨。
萧同恩老先生的话就好像盘旋无尽的字眼,一直萦绕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这样一个几近百岁的人,老泪众横的跪在地上爬不起身,一声声的用着沙哑的嗓音道出几个叫人无法相信的字眼。
少主人。
少主人,是萧府那个年轻的执掌者,亦是西夜萧族抹灭不去的存在。
江山主人,谢非予。
“老狐狸名不虚传,真是胆大妄为至极!”谢非予凉薄轻哼,自是在说那个早已薨逝如今只得在九天之上看着戏幕开始拉开的萧太后。
男人手中的钗环被三两月色照透,幻色的辉芒细微折射出波澜迷惑人心的色泽,萧同恩言辞凿凿的说着,他老头子绝不相信老太后会将如此重要的钗环交给一个北魏的外人,这不仅仅是一支珠钗,而是能够救万民水火,亦能保真龙天子的信物!
萧同恩就这么跪在地上,仰天叩首又手指苍天带着讥诮和嘲弄,他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字一句声声铿锵——北魏的狗皇帝,死不瞑目——注定死不瞑目!
“本王从不信。”谢非予如今的每一句话都似带着几许深思熟虑而无法脱口言说,许多的念想在脑海中兜兜转转却都落得个无处安放、无法宣泄的境地,似是男人一贯的气度和沉稳如今也要将他自己逼入了某种死胡同。
他轻声轻语,不相信。
是不愿信,还是不能信?亦或所有的结局其实都已经写好了答案,剧本上演的幕后者操控着线绳将一切过往掩盖,然后来颠覆你二十余年所有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