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远离王城路(第1页)
四意的样子会时常与莺歌那个小丫头重重叠叠叫慕沉川分不清谁又是谁。
额头撞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四意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你、你快起来!”慕沉川却不忍再听下去,她攀着木栏牢门,伸手想要去抓四意的衣角,纤细的指尖从手臂勾到肩膀,小丫鬟的肩膀发着颤,她双手捂着脸庞却不敢松开,眼泪从她的指缝里流淌下来,声声啜泣都在昏暗的牢狱中回荡,你听——就好像深夜里独自哭泣的幽魂,有冤有愁,无可奈何。
慕沉川揉揉四意的臂膀,将嗓子眼里哽上的酸楚吞咽回去,硬生生绽开一抹笑意,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我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都没有死,也许——也许有一天我还能回来……”慕沉川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这一次就连自己也迷茫起来,明灭烛火下仿佛在说一个不存在的梦境。
今生不能再回到王都,因她是罪臣之女,因她身负命案,任何一条都是天理难容的大罪。
慕沉川察觉到自己的指尖温热,是四意紧紧抓住了她,慕沉川低下头,四意张了张口:“小姐,你不会杀老侯爷的对不对……”她将声音压的低低的,似只有两个人能够听闻,噼噼啪啪柴火的燎灼都令慕沉川此刻有两分心悸,四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侯爷,不是你杀的。”她斩钉截铁。
慕沉川没说话,她只是看着四意的眼睛,丹凤眼里蓄满的泪水带着通红的痕迹,好像某种委屈的惋惜。
“你后悔吗?”四意是个伶俐的丫头,慕沉川的沉默不语她看在眼里更能猜的明白,贤王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想起谢非予寿诞的前几日,自家小姐从容坦然的笑,这一次布局的人,是慕沉川——所以,这个结局,仿佛是她一早就已经定好的。
慕沉川从头至尾没有反驳过一句,她亲口承认杀了侯爷,揽罪上身。
四意的手心里沾满了泪水和汗渍,她下意识用力的捏住了慕沉川的手指,四意虽不是什么出生书香门第的人物,可世情冷暖经历了不少,她看到了安国侯府的龌龊不堪,也看到了贤王府的运筹帷幄,那些大人们之间的阿谀奉承听起来就像一个个笑话,剥开蜜糖,你才能看到阴谋诡计的骨血。
安国侯陷害谢非予,慕沉川设计老侯爷,皇帝陛下想做那个黄雀在后的人,贤王府就顺水推舟当一次受害者。
慕沉川因为四意如此清明剔透而愣了下,她就知道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个个都能聪慧过人,于是她反而笑了起来,顺了顺四意散乱的长发,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对唯一的亲朋所能给予的温柔关切和嘱托:“你要记住,如果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那么,在这个世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后悔。”
四意的脑袋顿了顿,就好像眼睛里的泪珠都有那么一瞬被固定凝结了时光,牢狱那头狱卒的脚步声传来,探望的时辰已经结束。
小丫鬟抹去脸上泪痕站起身,抓住慕沉川的手指半天猜松开,她回首步步一停一顿:“沉川,你要早些回来。”她咬着唇顺着火把明灭的光影消失——沉川,你要早些回来。
有那么一瞬,慕沉川以为自己恍然听错了,那同样出自于莺歌口中期待却决然的口吻说着,小姐,你要早去早回,却等来那样一场挖心剜肺的死亡,让她心头骤然被什么东西勒紧到无法呼吸,好似四意也在等待一场不可遇见的结局。
她听到细碎的脚步,那头牢门锁链的松动,然后,悄无声息,只有火光忽闪。
慕沉川敛了敛衣袖,从襟内掏出一颗珠子,翘红圆润,尤金镶缀,百愿同心珠,谢非予有一颗,她有一颗,那珠子在手心中来回滚动了两下,有斑斑点点的绒绒辉光笼罩其上,纹理若隐若现看起来就好像没有出路的迷宫,慕沉川,也正在步入一场没有答案的迷局。
函厔。
荒凉北地,燕稚山脚,这一路上不知是否会遇到艰难险阻。
而谢非予呢,自从寿诞之日后,慕沉川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偶尔牢外走过的狱卒会多嘴提上两句,她竖着耳朵听,十四州和西夜的局势,兴许那佛爷正忙着替九五之尊处理国家大事、江山社稷。
慕沉川将珠子收回怀中,倒头就躺上满地草铺,头顶依旧是乌黑乌黑的石壁什么也看不到,外头正星月交辉,不知道那佛爷会不会在百忙之中想起还有她慕沉川这样一个人呢,千里之外的远行仿佛成了连道别都不需要的散场。
她闭上眼,嗅到一丝一缕紫薇的香气钻了进来,许是哪一扇窗子没有关的严丝合缝,这样的夏日就连大理寺的监牢都不那么阴冷,甚至,慕沉川想了想,紫藤还在攀着花枝翘首吧,她蜷着身体侧过身沉沉睡去。
黑暗中似有什么脚步隐约踩踏着石板离开,悄无声息。
慕沉川的案子定了判,并不多待,第二日就应当启程前往函厔,容则大笔一挥,毫不犹豫。
囚衣囚服,拷上枷锁,她和所有的死刑囚犯一样,身边拥簇着形容枯槁同样被判流放之刑的烦人,有草莽大汉,有老弱妇孺,个个脸上积郁着阴沉,连步伐都好似灌了铅水。
慕沉川看过寂寥的大理寺门前,王城中屈指可数的至交亲友,没有任何人来送行。
她反而有那么一丝的庆幸,不用面对眼泪和无奈,可能是对她最好的送别之语。
傅长栖对云胡的于心不忍定然不会轻易放她出府,就怕云胡那姑娘见到了慕四小姐当面来一场“劫持”,结果只会更糟;至于祁昱修,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忙着奔走在各位大人的府邸想尽一切办法替慕沉川求得宽大处理;还有四意,经过了昨日,她也无需再临到头来徒添心绪。
从大理寺绕过街市,偶有路过的行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可也不敢多瞧,慕沉川的脚上也拴着不小的铁链,步子挪动起来着实几分沉重,再一次经过贤王府门前,那碉楼玉砌、金碧辉煌的威严象征正紧闭着紫金大门,似将一切流言和人情隔绝在外,谢非予的府邸回到了往日的幽深诡秘,与所有热闹皆无干系。
它深处闹市,却隔绝人世。
就像它的主人一般,那红衣潋滟濯着明月辉光、烈日骄阳,一切的好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他如得天独厚羽化成仙的姿态高高俯瞰着所有人的挣扎。
慕沉川眼睫微垂,不知自己心头现在是何等的心情却觉得有些艰涩梗在嗓子里无法宣泄出口,似要说什么,却说什么都不对,心中脑中的期待带着空落显得优柔寡断,仿佛突然之间那些潇洒落踏都不见了,剩下的唯有——她不言不语地咬了下唇角,却道天凉好个秋。
大理寺到王城城门,烈日照耀在头顶,不少囚犯停下了脚步,那就回头再看一眼,看一眼这辈子许再也见不到的繁华风貌,看一眼人情世故、世情冷暖,看一眼昨日还曾萦绕在身边的人,陌生的,熟悉的,从此与你无关。
慕沉川叹了口气,夏风吹佛过凌乱长发,长发又绕过眼睫,好像不起沙的王城突然有了风沙惹得眼角通红。
从此一去,千里之外。
押解地官兵们互相对砍了一眼将那些囚犯硬生生拉扯回了队伍,拉扯着嗓子就催促着赶紧上路,看再多也没有用,出城地时候这么多人,到了函厔谁又知能剩下多少,何必表现得如此依依不舍,踏出城门,青山埋骨也未可知。
慕沉川回过神的时候,肩膀正被那官兵拉了一把,大老爷们朝着慕沉川挥挥手:“慕姑娘,上路吧。”他昂着下巴,口气虽然不怎么样却多少还客客气气称了她一声姑娘。
慕沉川错愕了下,看到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腰带,她就反应过来了,这些狱卒都被打点过,许是四意,许是祁昱修,有或者是傅长栖和云胡,所以对她没大呼小叫棍棒伺候,说句好听的,只要你老老实实,一条命活着走到函厔,大约不是问题。
慕沉川正要挪开的步子突闻身后远处有着骏马嘶鸣,她回过头,只看到一骑烟尘中似有人勒住了缰绳,银鞍白马上水色如茶。
祁昱修。
他没有过来,只是驾着高头大马立于城外的小山丘看着这一行押解流放的队伍渐渐走远,桑苎庄的茶园好似飘来了清香。
慕沉川认出了他却没来得及回身再多看两眼,手腕上的链子被押解的官兵拉扯着踉跄了两步。
慕沉川跟上队伍的步伐,这是一群同命相连的人,失去原来所有的身份,甚至脱去这身囚服他们与乞丐无异。
仿佛朝夕之间王城的一切都尘埃落幕,所有的亲朋来不及道别,甚至多看一眼都是奢侈,相见不如不见,即便十里送行不过徒添新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