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百年煎熬心(第1页)
慕沉川的话比尖刀更明利锋锐,她从来一针见血,剖开那些深情的表面,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祁昱修。
祁昱修明显的往后一退,他的脸色一变再变,因为慕沉川的每一个字眼都已经落在他心上无法反驳,可是慕沉川没有退让,她一步步逼上前去,惦着脚尖,甚至要对上那双茫然泛红的眼睛,那里头究竟隐藏着何等矛盾又复杂的情绪。
“你想告诉我你的苦心孤诣,告诉我你的无可奈何,告诉我还身不由己,祁昱修——你在给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找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荒谬、可笑、不知所谓——“你是杀手也好,平民也好,无赖也好、乞丐也好,不要将你要做一个忠心耿耿、肱骨之臣的苦衷强加于我身上,不要说的好似全然因为我慕沉川才导致,祁昱修,这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慕沉川的话毫不含糊。
祁昱修,你身为九五之尊的凤骨,所做的一切没有人来苛责你、怨怼你,哪怕是慕沉川现在站在这里知晓了一切,她会心痛会惋惜将信任付之一炬,但,站在九五之尊的角度,慕沉川不会说祁昱修半个“不忠”。
祁昱修选择忠心耿耿,慕沉川选择飞蛾扑火。
“有没有你祁昱修,呵,”慕沉川说到了这里才松开了那男人的衣襟,布料早已被揉皱,连慕沉川自己的手心里都掐出了血痕,她终是有了几分颓然,“都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从头至尾,祁昱修都未曾参与慕沉川与谢非予的故事,当你选择做一个旁观者,你便再也没有插足的借口。
祁昱修只觉喉头如火烧火燎的发烫,就连背后一直没有痊愈的伤口都不曾如此叫他艰涩的难以开口:“哪怕事到如今,你也不愿意回身看一看我的真心真意,”他的嗤笑在笑自己,一张脸从方才还有着泪光痕迹变得迅速的冷然淡漠,“就连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枉顾陛下的意愿来帮你、救你,你也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
慕沉川摇着头,她不是石头,她从来没有无动于衷,她心怀感恩感激,心怀对这个男人无限的包容和信任,将他视为自己身边最为重要的至交好友,可是——祁昱修不屑一顾。
“你的真心真意,”慕沉川指着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罐子,“将我留在身边,就用这般下三滥的法子。”利用他人有百般,可利用一个人的善意和信任,最是叫人心寒刺骨。
祁昱修游刃有余、屡试不爽。
“下三滥?”祁昱修原本好看的疏眉一皱,哀怜和淡漠都不见了,起而代之的是某种突起的细小愠意:“你没有见过谢非予最为卑鄙的样子,却要指责我的无耻,我祁昱修对你,没有半分亏欠!”他帮她,救她,倾慕她,甚至在她有所困扰的时候绞尽心思的为她排忧解难、千方百计的保全她性命,在慕沉川的口中全都成了阴谋。
“你确不亏欠,所以用着这种借口,一边将我推向谢非予,一边在这里自怜自爱,现在呢——”慕沉川哈哈一笑,她在祁昱修跟前转了个圈儿,就好像蝴蝶一般落下了漂亮的凤影,“你是不是还要做你的忠臣,杀我还是保我?”
慕沉川之于谢非予是何等存在,九五之尊想要杀她理所当然,那么祁昱修,你做何选择,杀了我成全自己,还是保下我背弃陛下?
你犹豫吗?斟酌吗?在心中歇斯底里、反复无常——然后用着下三滥的手段做一场荒凉大梦!
“梦该醒了,祁昱修。”
慕沉川如是说,冰冰冷冷。
这一座宅院就是一场梦,它圆了祁昱修的夙愿也碎了他的意愿,祁昱修的细水流长和轰轰烈烈从来都不是慕沉川的天长地久。
梦该醒了。
这四个字如同数九天寒冷的水滴落在中心最坚硬的岩上,都能将它一击而碎,祁昱修一个踉跄就见到慕沉川已经背过了身,她朝着阳光步步而去。
“沉川,你比任何人都聪明,却要选这样一条不归路。”
门外是什么,门外什么也不是,这里不是她要留下的地方,她要去往山高水长、千里之外。
慕沉川的脚步顿了顿,她的脚在颤抖,手也在颤抖:“那么,我该做一个聪明的选择?就像你口中说的那样,寻一个安稳的归宿,远离纷争,远离那些阴谋诡计,你想告诉我,你才是那个可以护我一生、给我幸福的人。”慕沉川看着门外红梅片片凋落,她猛然察觉到自己身边掠过的气流和白衣青衫,祁昱修已然站在了自己跟前,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日光璀璨。
“明哲保身、独善其身,说起来可真容易,”慕沉川抓住了祁昱修的臂弯就要将他从自己面前推拒开,“我今日若有半分矢口,变的不是情,是节、是义,是血脉里该流淌的铮铮心骨,祁昱修,你认识我有多久,竟会以为我是个卖亲求荣,贪生怕死之辈!
慕沉川怒目而视喝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开祁昱修,男人面容不善,甚至乍一眼看上去病怏怏的,可是你根本动不得他分毫。
慕沉川的心头咯噔一震。
“你要做什么……我要去王都
!”她的话才落出口,祁昱修已经反手抓住了慕沉川的肩膀,只要稍稍借力一按就痛的她几乎喘不过气,下一刻她身体猛然一腾空,只觉有股猛烈的力道将她卷回了屋内,“噗通”她摔倒在地,浑身疼痛。
“任是你如何言说也罢,谢非予非死不可,而我,不会让你冒险回王都。”祁昱修的表情又似回到了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站在慕沉川面前,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将她保护起来。
慕沉川几乎不敢置信,她才想爬起身就觉得脚踝刺痛,定是伤到了筋骨:“祁昱修!”她的喊声里有着近乎嘶哑的嚷嚷,还有几分绝望。
在祁昱修的面前,她没有胜算,如果男人打定了主意不让她走出这个院子,那么,慕沉川一辈子都休想离开,这是她唯一知道的事。
“你不能回去,你回去就是死路一条。”祁昱修只是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
慕沉川握成拳头的手冰冷冰冷:“你抱着你的忠心耿耿做那个自欺欺人苦心孤诣的贤臣,我不拦你,你也没有资格阻止我!”
祁昱修却蹲下了身,他眼瞳中的神色复杂极了,有怜悯、有关切,更多的是带着情意的疏离,他不知道该将这个小姑娘怎么办,所以选择了一条连自己都知晓是无比错误的路。
明知是错,一意孤行。
“即便你愿意不惜一命前往王城找寻谢非予,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不怕,”他顿声的时候,嗓音里明显的充斥着某种颤抖,那样小心翼翼悲天悯人,“我怕。”
害怕慕沉川就这样一去无回,害怕慕沉川杳无音信,或者说,走出宕禺,走出函厔,走出这边冰天雪地,若是九五之尊知晓慕沉川没有死,那么她绝逃不出下一个杀手。
“你害怕,祁昱修,你也会害怕?”慕沉川嗤笑着,对祁昱修如今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更是觉得荒谬绝伦,“喀”,她感到脖子上猛然一股力道掐了上来,那种带着愤恨的、不解的、甚至猝然不知所措的恼意。
祁昱修的手已然掐上了慕沉川纤细的脖颈子。
男人确实恼羞成怒,他一边想要释放自己浑身上下都累积已久的怨,一边又生怕自己无法克制的力道当真弄伤了慕沉川,所以他死死咬着牙根,眉宇之间全然变得百般怨仇百般丑陋:“就算让你回到了都城见到了谢非予,哪怕只剩下一具尸骨、一个身后的骂名你也在所不惜吗?!”他手里的力道直将慕沉川的脖子都掐出了白痕。
“哈,”慕沉川的笑声卡在嗓中,她的眸中尽是如同热烈燃烧的火焰,是愤怒还是决绝,祁昱修分辨不清,可是他听得清楚从她口中落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百岁之后,归于其居,我慕沉川有何可惧;百岁之后,归于其实,我慕沉川有何可悔!”
对于慕沉川来说,无论谢非予是生是死,都没有人可以取代,倘若碧落黄泉,那么百年之后清风黄土,自能相会!
祁昱修的手猝然一顿,慕沉川表面的柔弱温婉让人几乎忘记她是一个如何感情激烈的姑娘,那与多年前认识的她判若两人,他的手似有一松,慕沉川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缓和。
“祁昱修,可你呢——即便百年之后,你都会活在自怜自哀里,你永远走不出背叛我慕沉川这个阴影,你会永远记得,今日,将我推向深渊火海。”慕沉川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瞪,她长睫如扇,是祁昱修曾经最喜爱的温柔体现,如今却好像梦魇尾随,“你有多深情,你就会有多煎熬!”
你有多深情,你就会有多煎熬——在祁昱修给她递上一把刀的同时,慕沉川奉还了一把刀,削骨割肉、血流如注。
她可以狠,比谁都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