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哀家有一事(第1页)
“易先生正在照顾萧后。”谢非予显然也是知情者,或者说,这地点指不定还是这男人亲自给她选的,他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往回而去,今夜还没有结束,除了公主府需要善后,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等着这些西夜还有能力的人处理。
月色将一行人的身影拖长,巷中的客栈显得孤寂又偏僻,除了高高的阁楼还能见到大道上的光景,剩下的全然隐匿在黑暗之中,好像偏僻的角落连城里的一丝紊乱都沾染不到。
“丁零当啷”,屋檐角上的风铃发出些许清响,却更让人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有些发慌。
萧殊羡和萧延庭先进了客栈,谢非予抬起头看到阁楼里微亮的光芒,他顿住了脚险些叫跟在后头的慕沉川撞了上来。
“觉得本王残忍吗?”他突然道,慕沉川沉默着跟了一路不知在想什么,许是今晚上发生的一切匪夷所思,许是听着那些尖叫,看着那些尸体,贵族也好反贼也罢都成了一滩滩的血肉模糊,你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太过真实,区区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在那些争斗中根本不值一提。
谢非予似乎没听到慕沉川的答复,半寸的烛光落在他的发顶:“与萧太后相比呢。”他又加了一句,每一个想要置身事外的人说起来都可以装作云淡风轻和漫不经心,但是慕沉川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谢非予在煪娥公主府中没有阻止白罗教的人对西夜的皇亲贵族痛下杀手,瞧瞧那些血腥上演在眼前,男人就如同在欣赏一场安排好的刻意,令他们自生自灭。
残忍吗?
看起来似是冷血无情。
“您已经保了萧太后,”仁至义尽,慕沉川的指尖触到了谢非予长袖上那些明艳的花纹,就如同宝禄王所说,以谢非予的身份去插手西夜的国事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谢非予即便想要相助也决然不会将北魏置于风口浪尖,他懂得什么是大义什么是小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慕沉川歪着头叹了口气,“至于萧太后,宝禄王造反是人尽皆知的事,那些站在宝禄王身边的人,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威逼利诱都已经成了萧后的敌人。”
以萧太后的性子,那些人都是潜在的皇权威胁着,她会让这些有二心的人活下来吗?
不会。
萧后明今夜会发生何等惨案却一不警告、二不提点,很显然,萧太后在借刀杀人——她,才是那个心狠手辣借用宝禄王和白罗教,把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再赶尽杀绝的,幕后者。
老女人啊——慕沉川想到此处浑身不免要汗毛倒竖,西夜的皇家到底培养出了一个如何的妖女,能在危机万分的时刻将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上,她和谢非予分明是在互相利用,互相把持——他们心底里都很清楚,借用这对方的弱点和强势,达到自己最高的目的。
难怪——难怪萧太后会如此欣赏谢非予,任是什么倾盖如故、生死之交都不能解释的那种由衷的欣赏,也难怪,谢非予在这种关头竟也愿意倒戈去帮助萧太后铲除萧家的叛逆之臣。
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不存在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是一种纯粹的互相利用也是互相得利的相处方式。
撇去人情世故,到底是简单了许多。
慕沉川好似听到头顶有一声低低的笑,谢非予在笑,他不再多说:“走吧。”倒是抢先了一步跨进了客栈,如今已是深夜,连候着的店小二大约都已经困乏的准备休息,几人脚步踩踏上阁楼木梯的声音带着木板嘎吱嘎吱的声响,越显寂静冷清。
萧家两位大人和慕沉川候在外头,烛光微弱的从纸窗中照透出来,房中的人,可不是谁都能见的圣颜,而她等的人,只是谢非予而已。
佛爷掸了掸自个儿衣袖上沾到的落叶便看到易先生正背对着房门,房内燃着谢非予最喜的龙涎香,清清淡淡有着袅袅烟香又将人的视线蒙蔽的如同幻梦云烟。
轻曼珠帘后是那看不清面容的萧太后,老先生正在给她把脉,眉头动一动更是有些神色焦虑:“太后您五心燥热、神烦气粗,身体很是虚靡,是该多戒骄戒躁,更应多加休憩啊……”萧太后的脉象不平稳,或者说显得虚弱迟缓,他欲言又止,“您处理国事实在繁忙,如今又千里奔波跋涉来到厌晋,身体已然是吃不消了啊。”易晟愁眉不展实话实说,萧太后年纪不轻,许是这段时间来那些糟心事糟心人处理的太多,已经叫她这副弹尽竭虑的身体吃不消了。
就如同萧殊羡所说,萧后近两年都很少出桑凉成去各地巡守了,也就半年前为了乌林答特地跑了一趟柏尧城,也就是那次后身体越见的虚靡,加上朝廷里乌烟瘴气,萧太后日防夜防哪里能少操个心的。
萧后也跟着叹了口气,指尖将挽起的长袖微微拂下,易先生的话她很清楚,桑凉城也有着不少的名医,若是能治好,她也不至于病态严重了。
易先生却欲言又止的顿了顿声:“更何况您——”
萧太后的手突得抬起已经制止了易晟接下来要说的话。
“易先生的好意,哀家心领了,有劳先生。”她点点头,“哀家的身体大不如前,老了、
老了。”她仿佛在外人面前反而更能大咧咧的承认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年龄,老了,不中用了——你的意志、你的思想再要强,也抵挡不住身体的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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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晟作为大夫很清楚亦个人对身体和时间的无可奈何、无法掌控:“那老夫就为太后调一剂醒神舒缓渐能多补气血的方子,希望能让您老人家身体缓解些许。”老头子恭恭敬敬的收拾了药箱这才发现谢非予正站在帘外似看了许久,他连忙拱手,“王爷。”
谢非予不置可否的摆摆手:“劳烦易先生了。”他听到了,心里有数不多言。
易晟提着药箱脚步匆忙便出了房去,谢非予轻步上前入座,萧太后已掀开了面前的珠帘,这两人倒没有什么寒暄,当真如同老友般甚至不是那种许久未见的老友,而是,无话不谈的至交。
不过谢非予还是有些错愕于萧太后的神色,这是自和谈后男人再次遇见萧太后,从桑凉城千里迢迢的赶来厌晋,却是连谢非予都没有想到的脸色差劲,蜡黄中带着些许的苍白,一身的瘦骨嶙峋斑斑可见,难得老太后卸去了头冠和粉饰,你就算现在问一句,她和普通平民百姓家的老太太有什么不同?
左看右看,并没有。
老态龙钟,步履蹒跚。
萧太后的手中拄着一根凤身拐杖,金丝绣满雕刻的栩栩如生,谢非予恍然想起上一次见到老太婆她还不需要这些拐杖,看起来这大半年下来的确是苍老虚累了很多。
“王爷看着哀家做什么?”萧太后挑眉,眼睛倒是张开两分终是有了些珠光映照的身材,好像方才的虚弱都是一场错觉,这男人要是对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瞧两眼怕是能把人魂儿给勾走,所幸她萧太后是个老太婆了。
“太后身体抱恙?”谢非予回了神却没有想上前去搀一把,他依旧那么大咧咧的坐在椅中,艳红的长袍落在地上覆盖住了墨色的鞋履,男人的眼角有着疑问、有着探究可又不显山露水的表现出来。
可恨,可恶——萧太后一笑,但这才是无恶不作的谢非予吧,叫你总是抓心挠腮的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老太婆哈哈大笑,可是一笑嗓子眼里就呛到了风口咳了半天才停下,整张脸通红通红的,老太婆也跟着入了座,两个帝王般的人物代表着两个国度的恩怨情仇,如今并排而坐实在叫人觉得这幅景象极为美妙又诡异。
“生老病死,无恙,”老太婆很看的开,“贤王,觉得哀家残忍吗?”萧太后突然道,她缓慢的调整了下坐姿将手中的拐杖搁置一旁,她问了一个就在方才谢非予同样问了慕沉川的问题。
残忍吗。
萧太后活着,就意味着旁人要死,老太后揉了揉额头将花白的头发都理顺,今夜是不眠夜,可是这个活下来的人却比所有人承受更多的无可奈何。
她不等谢非予有任何的回答兀自道:“煪娥如何了?”这个问题好像在她的脑海中翻腾了几天几夜却又无法说出口,终是在唇齿间滚动了半晌才脱口,“不,不用告诉哀家。”她的话语在转瞬之间转了伞转,连头都扭转了过去。
谢非予倒是第一次看到“问心无愧”萧太后会有这等逃避的神色和动作,这个女帝谋害杀死过多少的宗亲都能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可是如今,却连一个答案也不敢听,为什么?
因为萧太后很清楚,是自己亲手将最宠爱的女儿送到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家族中,宝禄王狼子野心,而赫连郅决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萧太后呢,就用着煪娥的真心真意来展开一场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