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别故弄玄虚(第1页)
什么叫做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是有眼不识泰山。
老头子咂咂嘴,他听着头顶的树梢有一两片落叶飘零而下,手指捋着下颌长长又花白的胡须,看起来就仿佛是个老寿星,可是发髻上的斗笠遮挡了他半张脸的表情和神色:“萧太后?”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你是什么人?”
这个年轻人一直跪在地上似是没有他老头子的开口就不肯起身,话语说的倒是诚诚恳恳忠心耿耿。
萧殊羡咽了下嗓子眼里憋着的气息:“在下……”
“萧蛹,”那老头子已经打断了萧殊羡的话,他另一只手中摩挲着玉玦,纹理清晰似能随着日光的渐变而缓缓变换着色泽,他的眼神久久注视着玉玦不能移开,仿佛从上头看到了某些旁人无法察觉的过往的旧情,“你是萧家的蛹,萧殊羡……”这上头雕着鸟兽盘旋,萧蛹的名字就被赋予在这些栩栩如生的图案之中,只要你顺着红玉碧色的纹理摸索就能发现里面潜藏的秘密。
萧殊羡愣了愣猛然抬起头来,钓鱼老叟似是知道他心中有着何等疑问,仰首轻袖一抛,碧玉水波就斜斜的横打向萧殊羡,年轻人抬手“啪”的解下了玉玦,掌心中的温度不是冰冷而是带着温泽润玉的触感。
“当初是老朽为她寻了第一批的萧蛹设计打造这些玉玦用以正名,”老叟拍了拍裤腿扶着老腰站起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萧殊羡,年轻人抬起眼的时候明光恰好落进瞳孔中,带着微晃如同珍珠色泽的反光,“只有能人异士才可能护她周全。”一个女人想要踏上颠覆皇权的道路,大统之下没有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会跪伏在她的罗群中,她手无寸铁却一步步的踏上凌霄、御登九龙,何等风光、何等敬畏。
“你的眼睛很漂亮。”老先生眯了眯眼不难看得出眼前名叫萧殊羡的年轻人有着夜能视物的异于常人的能力,他眉眼低垂半分一阵风似的跨过了萧殊羡,“萧太后派你来寻老朽定然是桑凉城中出了大事,”他枯瘦的双手负在背后,仰头看着群山叠翠,听着微风带着悦耳的鸟雀细鸣,长长喘了口气,“奈何老朽不理世事、不问政事许久,做不得什么主。”
老头子的话语随性却也称得上肺腑之言,九十有二,就算是什么巩固之臣栋梁之才也实在没有那番力气折腾,更何况统领三军披星戴月,萧同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现在的年岁能颐养天年,麻烦事别来找他就不错了,更何况——他的眼神微微有些黯然,萧太后那个女帝做什么事都有着自己的分寸和盘算,每一步都踏踏实实不出差池,如今自己一只脚也踏进了棺材,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太后手下千军万马,忠心于她者成百上千,何需我一个臭老头子。”西夜那么多的王公大臣,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这想来后浪推前浪,年轻人才有才华发展的余地。
“不,老先生老先生!”萧殊羡的口齿因为太过焦虑急躁而变的有些模糊不清,他的双瞳怒睁眼角泛红,一手已经扯住了那老头子的衣袍一角,“不是桑凉城,是萧太后出事了,萧后她——”
钓鱼老头子眉头微微蹙紧漫不经心道:“那个老狐狸能出什么事?”几十年下来了,从皇后位到帝王位,每一颗绊脚石都被她铲除的干干净净,萧同恩有时候都觉得在西夜,那个女人已经无可匹敌。
萧殊羡欲言又止可终是忍不住声泪俱下低喝出来:“萧后她……在十多日前来往临南的路上,薨逝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迸裂出来。
萧太后,在来往临南的路上,薨逝了。
薨逝。
萧后死了。
细微的抽气声被鸟雀掠过头顶时悦耳的鸣叫取代,好像时光突然间的静止,老先生没有动,他依旧是仰头看着青天白日的姿态,云卷云舒,鸟雀叽叽喳喳的带着微风掠过众人的耳畔。
“死了……”老头子的嗓子里干涸的落出两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字眼,似不确定,似还质疑,可是没有一分的震惊和诧异,只是喃喃的看着明光将树影一点点的照旧斜打,脚边的清溪湖水打在青岩石上有着回落潮的声响,“老太婆……死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老先生深深吸了口气——那个老狐狸,薨逝了,这是一个令人猝不及防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那个高高在上坐享九龙宝座的女人,那个尸山骨海一步步踩踏着别人鲜血走上去的女人,终于,捱到了自己的大限。
萧太后死了——萧同恩干瘪的嘴唇颤颤巍巍的动了动,仿佛连自己的思绪都回到了许久以前那些不曾留下记载的年岁,嬉笑无常还是千军万马,萧老太后终于——驾鹤西去。
“哈——哈哈——哈——”老先生徒然的大笑了起来,甚至连眼泪都从眼角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你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欣喜还是在悲伤,可是笑着笑着从舌尖微微打出的颤意才叫人发现那笑意里的凉薄和苦涩。
这真像一场黄粱大梦啊。
黄粱大梦!
“老先生!”萧殊羡连忙爬起身一把按捺住萧同恩的肩膀,他如今的年岁大喜大悲便是大忌,双手抚上那颤抖不已的肩头时
能感受的到这幅身子骨虽然看起来硬朗但依旧有着倾颓的姿态,“老先生,萧太后自知自己身体孱弱不堪重负却一意孤行前来临南,便是为了寻求您的相助!即便您不看在与太后几十年的交情上也务必看在——”他顿了顿声嘶力竭,“务必看在西夜国运多舛,如今豺狼虎豹环伺,萧后的薨逝消息一旦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诸方争夺,到时候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也绝然不会是您老先生想要见到的!”
萧殊羡这番话诚恳又肺腑,即便老先生您不顾及萧太后尸骨未寒也要顾及这西夜的百年基业不能毁在贼人之手啊!
作为一个有着忠良之心的西夜人,必然是应挺身而出,更何况,萧同恩老先生可是萧太后寄予厚望之人。
萧殊羡的一双眼中期期艾艾充斥着恳切和哀求。
萧同恩的手在袖下微微捏成了拳头,他拂袖撇去萧殊羡搭在他肩头的手,袖子拭过脸庞时许也同样抹去了原本落下的泪痕,他喟叹一口气,看看这山林荒野幽静林中,隐居世外早已不理尘世浮沉:“举头三尺有神明,九重天上有定数,若是这萧家注定要经此大难,那么老朽也无能为力。”一个九十二岁的老头子,就算愿意为了萧太后身先士卒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说服力。
萧太后已经薨逝,她的宗室族亲中的年轻一辈早就被她赶尽杀绝,而她自己的孩子呢,最爱的萧衍早已魂归西天,其他几个不成材的迟早要被朝代的洪流淘汰,该怪责谁?
难道,不该怪责那个老太婆的心狠手辣吗。
氏族宗亲众叛亲离,满朝文武心生不满——老狐狸啊,你这盘棋,走的可不妙。
后继无人,这西夜早就后继无人了,靠一个萧同恩,根本无力回天,因这整个萧家,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同恩先生冒天下之大不讳去落定这江山社稷。
老头子摇头晃脑的将鱼篓背在身上,拍了拍萧殊羡的肩膀:“小子,有这时间为家国操心不如回家,吃一顿安稳晚饭。”年纪轻轻有忠义赤诚是好事,可是这份心,怕是托付错了人,萧太后已死是纸包不住火,至于萧同恩——臭小子,你也错看了老朽了。
老朽,不过想当个闲云野鹤,不再理西夜诸多繁杂事务。
“老先生,老先生您不能如此!”萧殊羡的指尖抓着萧同恩的衣袖不敢松手,他的齿间狠狠咬在了一起,没有错,慕沉川说过——萧太后已死,整个西夜怕是没有一个人有能力说动萧同恩先生出山,萧殊羡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根本入不了萧同恩的眼,“在下求您了!”他捏着玉玦都恨不得将那玉佩一把掐碎。
可是萧同恩呢,晃晃鱼篓收起了吊杆根本已经不打算在搭理萧殊羡。
蓝衫的唇动了动他刚想上前的脚步却被谢非予阻拦住了,萧殊羡才是有资格站在萧同恩跟前的人,如果武力可以解决,那么萧殊羡就不需要再声泪俱下的跪着恳求。
这个结,蓝衫可解不了。
“我说你这个老先生好生不讲人情!”蓝衫的确没有动,但是另一个人没忍住,慕沉川,她身形娇小一下子就跳到了萧殊羡的跟前,双手叉腰意图拦截住萧同恩的路。
萧同恩的胡子翘了翘,小姑娘还没他佝偻着腰背的身高:“乱臣贼子,可会和你讲世间道义,人情恩怨?”他眉眼懒懒一扫就撇向了萧殊羡,“萧殊羡,你口口声声为了西夜的家国大义,现在却和一些北魏人搅和在一起,就不怕旁人说你私通敌国?”老头子的话语里带着讥诮和冷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