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蓝衫夜归宁(第1页)
在谢非予的身上,冠着北魏那敌国的爵位,他是北魏的王侯,北魏名义上昭告天下的摄政之人,他在那个国家已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问一问——用这样的身份,来继承西夜的血统,是不是有资格。
没有。
谢非予很清楚。
比任何一个头脑发热的人都清楚。
萧殊羡的话哽咽在嗓子眼里,谢非予说的没有错,众所周知,他是北魏人,是北魏不可或缺的人物。
谢非予的掌心就按在了萧殊羡的肩头:“连你尚且不能容忍,更何况西夜的老臣、西夜的百姓。”没有人会接受谢非予这样的身份和姿态,却要霸占那九龙御座。
“可是——”萧殊羡急切的跟上一句话,甚至还分不清现在自己翻涌的心绪和思潮究竟是想要挽留、反驳亦或是争取,但他知道自己词穷,太过词穷,“可是这王庭群龙无首,国不可一日无君,萧太后从未留下只字片语,除了王爷您——”
萧太后的用意和用心也全然体现在一段被尘封的过往之中,萧殊羡不可否认,就算将这朝阳钗环的来历和故事和盘托出,那些年轻的文臣武将们也未必会信:“试问,谁还有资格叫群臣臣服,更何况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如今仗着平乱的盛事却越来越得天独厚……”他颤着声,眉宇紧蹙心有不甘,就比如说襄宁王和忠隐王那两个贼心不死的王爷,现在正举着义旗、听着呼声“春风得意”的回桑凉,这些人留着会给萧家的血脉都来带来后顾之忧,要一个年轻气盛又初出茅庐的新帝,如何与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斗?
除了谢非予,谁还能轻而易举的将全局掌控在自己手中,萧殊羡是为西夜的将来和后路担忧,他只说到了这里,突得眼底里闪过一丝黯涩的辉光和谨慎杀意:“谁!”他喝道。
萧殊羡的感官很是敏锐,尤其是在这昏暗之中混沌之下,外面的倾盆大雨将一切细小的生息掩盖,没有星光没有月影,他的双眼却能透过烛火看到窗外那行迹诡秘的阴影。
萧殊羡喝声一出就跃身而去,木门哐啷一下就被砸开了,夜风一下子倒涌着灌了进来将两片门板好似凌乱的落叶一般“乒乒乓乓”的撞击敲打在两边——那身影顿时从雨帘之中闪过,肩膀擦着肩膀的是粗布麻衣和一身的深色长袍,因为被雨水浸透而显得浩瀚如同墨夜和深海的泛滥,带着些许粗重却又不敢将这气息放肆宣扬的压抑,萧殊羡的眼神微微一敛,指尖已经抓到了那人的前襟,极为用力根本不想饶过他的任何行为,而那匍匐潜行于黑夜之中的身姿却好似早已料到了萧殊羡的动作,手腕“啪”的就已经格挡住了年轻护卫的指尖,顺势一推就要扫向他的下盘。
萧殊羡眉宇舒展连忙委身半退,“咔”,脚后跟就已抵在了门槛上,那瞬,黯色的身影带着雨幕的水腥气息从自己的鼻息间一晃而过,那人竟已越过了身侧,“啪”的落在了堂内。
正大光明的。
水珠从他的长袍和衣襟袖口上不断滚落下来,好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晶,没有纸伞和任何的遮蔽物,他约莫就着一场瓢泼大雨行进而来。
慕沉川的呼吸一下子就呆愣住了,她甚至想要抬起手揉一揉自己的眼睛,看看是否是错觉让自己竟好似见到了那许久不见的家伙。
蓝衫。
浑身湿透了的蓝衫。
长发紧紧的贴在他的肩头和后背,他站得直挺挺可脸面上没有任何一点的不恭敬,他的目光落在谢非予身上。
“蓝护卫!”慕沉川很是惊异,她的声音同样惊到了萧殊羡,那小子扭过头只能见到男人的背后,深蓝的衣袍浸润当真好像汪洋海潮。
蓝衫朝着慕沉川颔首,他转向谢非予,目光久久不曾挪动,有着明火有着动荡,好似离开这佛爷几个月来无时不在担忧和挂念,而如今终是能在远隔千里之后再次回到自家的主君身边,得见他平乐安康的一种安然,蓝衫的心跳很狂热,他知道,男人咽了下嗓子里的唾液朝着谢非予抱拳拱手行礼。
慕沉川拢了拢被从门外吹拂进的风雨所打乱的衣袖,瞧瞧蓝衫这小子,整个一副为谢家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有时候叫人觉得可敬可佩,也叫人觉得有些发笑有些嫉妒:“我说蓝护卫的本事可越来越差了,居然叫萧殊羡都给发现了。”小姑娘眨眨眼就调侃起来,几个月没有人给她戏弄一下连心思都沉甸甸的不活络了。
可不是,蓝衫是什么本事,那是谢非予千挑万选的忠仆,怎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让萧殊羡发现了自己的隐匿行踪,可见这男人啊,见人心切,身心疲累,不用多说也能从他的神色里窥探出些许,慕沉川的话反而有了些许促狭的赞扬——为了这场混乱,谁人不是倾尽全力,如今蓝衫只身回到了桑凉那说明,萧同恩老先生定也在快马加鞭的赶来。
蓝衫抿了抿唇,却突得笑了,大约是连他也察觉出来,这段时间少了慕沉川的调侃和戏弄,反而叫他不太习惯——恩,习惯,真是个令人舒心又觉得难耐的词汇,你渐渐习惯一些人的存在,他们的言辞、他们的享受、他们的生活,一旦离开,会令你
焦躁难安,他想念过很多的人事,有自家的主人,有易晟老先生,有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也有萧殊羡,他转向那年轻护卫:“萧大人,多谢。”多谢——护着他家的主子没有收到半分的威胁和伤害。
很难得的,蓝衫会这般正色又恭恭敬敬的对着萧殊羡作感激,原因当然不用多想,为的是谢非予。
萧殊羡凉凉嗤笑了声。
“萧大人别这么不近人情啊,”慕沉川咂咂嘴,看看这两个“护卫”怎么就不能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呢,动不动你冷嘲我、我热讽你的,明明这么久不见了,还一张嘴一个眼神相爱相杀的,“你不是前几天还在问蓝护卫何时能归程?”这不是,分明关心人家非得见到的时候装作漠不关心还要讥讽两句,慕沉川笑嘻嘻,嘛,吃瓜看戏不嫌事儿大,要不要咱们回避回避,给你们二位一点私人空间?
慕沉川心情好的时候说话向来没半点儿分寸,那说明她的心情很好,见到了蓝衫安然无恙,很开心,也很安心——自从临南一别几个月来,他们听闻最多的是关于十星连营和萧同恩的动向,但是所有的消息里从来没有提到过蓝衫,蓝衫就像是隐藏在那个老头子身后的幽灵,他从不愿出现在光明正大里。
偶尔慕沉川也会和萧殊羡说起那蓝护卫,萧殊羡呢时而沉默着不应答,时而说着,那家伙可没那么容易死,为什么?萧同恩老先生在呢,那老头子没事,那么姓蓝的铁也没事,只是慕沉川倒是不止一次的瞧见,萧殊羡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为了什么?
西夜的国运,西夜的命脉,为那些故人还是新朋,没有必要去窥探一个人的内心情感。
那复杂,也禁锢。
“在下,那是关心萧同恩老先生和十星连营的动向。”萧殊羡咬牙切齿说的义正辞严,这话在理啊,蓝衫是跟着萧同恩和十星连营如此重要的动向当然要关心关心,至于这姓蓝的是死是活那没有半点儿的关系。
“那还要多谢萧大人的关注了?”蓝衫冷着脸跟个木头似的,仿佛也压根听不出慕沉川话里的调侃。
慕沉川歪着嘴角捂着唇偷偷发笑,就换来佛爷在堂上微微略显无奈的眼神。
萧殊羡欲言又止就听到慕沉川“奸诈”的笑声,他才是那个无可奈何的人,年轻护卫袖中的拳头握了握索性不跟这不解风情的蓝护卫较劲。
谢非予揉了揉额头,有慕沉川夹在这些人当中是谁都别想过安稳日子:“蓝衫,是来送你一份大礼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哑然疲累,却和着冰冷透夜的风雨显得好听极了。
话,当然是对萧殊羡说的。
萧殊羡怔了怔,他还没想明白谢非予的话只看到蓝衫袖中一动,有什么东西就朝着自个儿脸面落下,萧殊羡下意识的接手,掌心中带着雨水浸漫的气息和某些血腥味,冰冷冰冷的却还有着玉质的温柔。
萧殊羡摊开手心却浑身一僵,好像满身的血迹都突然涌到了掌心然后凝固不动。
手中有的是一枚小小的冰冷玉佩,还有一节断去的手指,手指的根部套着羊玉扳指,萧殊羡大惊失色,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不听使唤,连眼睛都没有办法眨一下,他当然认得出这两件物什是属于谁的。
如此血迹斑斑,如此冰冷透骨。
“忠隐王和襄宁王这两只狐狸,本王替你将他们除去。”谢非予说的漫不经心,不错,玉佩是襄宁小王爷时常捏着不放的,而那跟手指和扳指,不用说了,老头子忠隐王的,一眼就知——便不劳,你萧殊羡再动手。